Chapter50.订婚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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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璐反反复复地用视线描摹两个名字的笔画,她看得入神,手却在轻轻颤抖。一瞬间,许多回忆如南方雨夜的白蚁,涌向绚丽的的灯火,又沉溺在千家万户的水盆中。她急促地呼吸着,没拿稳文件,纸张散落一地,盖住足尖。她缓缓蹲下,循着内容逐份整理好。随着纸页归于齐整,她也收拾好心情,平静地走出书房。

她顺路给父亲送去文件,和几位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匆忙回到工作单位,正好赶上午休时间结束前的最后五分钟。回归工作,程璐看着堆积成山的报告,决定先放下私事,好好做完手头上的事,再去思考未来。

可程璐高估了自己,短短叁小时之内,她走神叁四次,甚至开会也在发呆,领导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过来,还得身边的同事推她一把,她才疑惑地抬头。视线往周围一扫,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领导说了些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两句似是而非的场面话,而后诚恳道歉。

程璐顶上的女领导向来喜欢她,只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等到会议结束,还特意过来关心她。她原本想说自己没事,可转念一想,她现在精神恍惚,做事不灵光,还不如赶紧去休息。

程璐最先想到的去处是自己家,毕竟她有很多房子可以回,但唯一能称为家的地方一直只有一个。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个地方,她太久没去,久到有点陌生,却依然记忆犹新。

自和易泓分手之后,她不乐意去碰触一些回忆,索性不回那套房子。严柏宇倒叁番两次想过去,可能是因为他也有套房子在那,可能是他迫不及待地想取代易泓的位置。程璐没研究过具体原因,她不那么关心他的存在,大多数时候都在敷衍。

程璐坐在主驾驶,设定终点位置时,迟迟答不出一声确定。她承认她在意易泓了,承认的后果是总忍不住叹息。她和易泓之间有太多的遗憾,偏偏这些缺憾还不是她想弥补就能弥补的。两个人确实不合适,她再怎么想,都不会有更好的答案。

有一瞬间,程璐觉得她很好笑,明明对外装得那么好,私底下还是会在看到请柬的时候感到痛苦。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害怕失去一个男人,她甚至赶他走,到头来,又暗自缅怀这段即将过去的感情。

B市的夜晚不属于伤感的人,程璐没回那处住所独自黯然神伤,照例回自己家。程璐一进门就感觉冷冷清清的,在一楼找了个遍,只有保姆阿姨在做饭。她问起父母,保姆告诉她,她母亲今晚去参加艺术晚宴,只有父亲在家。

程璐心烦意乱,吩咐保姆不必留她的晚饭,跑回卧室闷头大睡。谁知到傍晚六点,父亲还是来喊她,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楼,脸绷得紧紧的,一副别人欠她几亿收不回来的样子。父亲问起请柬的事,她直言不知道,埋头扒几口饭,再抬头时,就见父亲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不过是想耍耍小性子,这会骑虎难下,终究承认了。

她以为父亲不愿意让她去,但他只说,“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程璐疑惑地挑眉,他说得跟她去了不会后悔一样。她对父亲的说法有点抵触,心想她去了不是平白无故被人看笑话嘛,尤其是易泓的家人,早看她不顺眼了,她不能上赶着给人损。然而,仔细想想,其实父亲有说到点上,如果她还想挽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但是,她想吗?

易泓没有因婚事感受到丝毫欣喜,亲朋好友通过各种方式发来祝贺,他会装模做样地回应,强颜欢笑。但独处的时间里,表现得极为寡淡。他甚至没跟名义上的未婚妻约会过几次,早早回部队里待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廖雪深知他对她没兴趣,她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魅力,但很快释怀了。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她这类型的人,说得通俗点,他爱找虐,喜欢程璐那种任性刁蛮的。要命的是,他忍受不了人家突如其来的自我,不被弄得郁郁寡欢就有鬼了。可这些话她没敢往外说,她需要这段婚姻,易泓是一个体面的丈夫,他的体面不仅体现在外貌和个性上,还体现在两人商讨好的所谓“彩礼”上。

廖雪当初定好数字后很忐忑,和他谈的时候,态度十分谨慎。她本以为他会嫌多,结果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直截了当应承,没有半句废话。有钱有面子,廖雪想要的都已到手,对未婚夫的那些风花雪月压根没兴趣,成日变着法约朋友出门玩,顺便经营社交帐号为婚后开展副业做准备,钱多不压身嘛。

易泓没心情关注廖雪的动态,即使她去外面找男人,他都不在乎。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是不想任何烦心事,把全副心思都用来适应新环境。

他的性格好,调任后很快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不少同听说他未婚后居然要热情地给他介绍对象。每当这时,他才会想起廖雪,敷衍笑笑,说自己已有未婚妻。

除了别人问起,大多数时候,他跟廖雪像普通朋友一样处着,关系不远不近。久而久之,杨念芸都觉出不对劲,儿子愿意结婚是好事,可他总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主动,提到婚期更是一脸不耐烦。这事看起来像尘埃落定了,实际上八字没一撇。她很忧心,赶紧和丈夫商量一番,动起办订婚宴的心思。一旦办过订婚宴,这事就算是半公开的状态,出于责任,易泓不可能轻易悔婚。

易泓拒绝过一次母亲的提议,他给出的理由是没必要办两次宴席,兴师动众容易惹别人注意。母亲反驳他,她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摆宴席,设个十来桌请些关系亲近或位置重要的人来吃顿简单的饭,联络关系之余,顺便绑住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念芸先跟廖雪通过气,廖雪的态度自然是未来婆婆说什么都行,她以后要住到易家,见得最多的肯定是婆婆,必然得打好关系。搞定廖雪,杨念芸继续磨易泓,磨得他一看到母亲的来电就头疼,索性不接,本以为时间长了母亲会放弃,但母亲很坚持,居然打着探望他的名义来当面跟他谈。

杨念芸念叨他半个小时,他都没有松口的迹象,她迫不得已揭开他的伤心事,问:“你还挂念程璐?”

易泓听到这个名字,马上有了应激反应,他烦躁地拉下外衣拉链,沉默片刻,答,“我和她没可能。”

“我看你还想跟她再续前缘,”杨念芸没好气地看着儿子,瞧他那提起程璐就垂头丧气的样子,要是程璐真成他媳妇,到时肯定是媳妇让他往西,他不敢往东,“你好好想想,到底要真的断,还是继续像这样拖着。如果你还对她牵肠挂肚,你跟廖雪的事就算了,不要耽误人姑娘的幸福。”

易泓闻言,心情复杂,略带讽刺地想,母亲还会担心他耽误别人,怎么不担心他耽误自己的幸福。可他也清楚,没必要去迁怒母亲,他和程璐之间的矛盾不是母亲造成的,母亲除了偶尔瞎掺合,没做什么过火的事。

和母亲分别后,他独自思考许久,结婚是他的选择,没人逼迫他,他应该对这个选择负责任。他特意找个空闲时间询问廖雪的意见,她委婉地表示,假如他不想那么快举办婚礼,订婚也不失为好举措。他懂廖雪的顾虑,就定下这件事。

易泓先前因为转城市放了不少假,不愿因订婚宴请事假,所以基本只出个人走过场,其余的都由杨念芸操心,偶有一些特殊的事务,参照廖雪的意愿安排。用杨念芸的话来说,要和廖雪订婚的人不像是她儿子,更像她自己。

幸好杨念芸退休后很闲,她内心深处是乐意的,于是,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唯独有一件事悬而未决。按理来说,订婚宴应该邀请程璐父亲,不管两家立场如何,表面上总得过得去。可问题在于,杨念芸许是被程璐上门来闹的事吓到了,生怕程璐会搞出什么事情。

易泓父亲倒没这顾虑,他比较熟悉政界那些事,程璐在外很体面,明显有大志向,这种人最分得清轻重,不至于为了点儿女私情在明面上闹得不可开交。况且,退一万步来说,情愿让程璐闹,也不能在邀请这件事上漏了她父亲,否则等同于明确站队。

出于这个考虑,易泓父亲坚决要求寄出请柬。而杨念芸有苦难言,她只要想到那天早晨去敲儿子房门时看见的场景,都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最终,易泓的父母没分辨出个所以然来,问题的决定权唯有落到易泓手里。

易泓没怎么纠结,他同意给程璐家发邀请。他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要报复程璐,她未必会有多伤心,他拿一把钝刀去伤她,期盼她感到疼痛,不是太可笑了吗?

他的目的是让自己彻底死心。

程璐对易泓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一次缠绵,当时的他为阴云所笼罩。许多天过去,他的状态好了不少,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半点不见先前的阴沉,看起来像真心实意地为订婚而喜悦。她跟在父亲身后扮演着沉默寡言的角色,视线偶尔从他身上飘过,轻轻的,不留半点痕迹。

易泓知道她来了,他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还别扭地避免同廖雪有肢体接触。廖雪看他浑身不自在,觉得挺有意思的,但也没逼他。杨念芸搁旁边更看得发愁,暗地里给儿子讲道理,事到如今,他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易泓懂这些道理,他没想反悔,他就是接受不了在程璐面前跟别的女人刻意亲密,这样做像在抹灭过去的那段情,尽管他本就想抹去那段感情留下的烙印。

他百感交集,程璐何尝不是。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然地吃甜品喝茶,哪个不知情的外人看了,都不会想到她是订婚宴主角之一的前女友。

程璐的淡然在知情的旁人看来是大气释然,在她父亲眼里是异常,他特意询问女儿的状态,她表示一切都好。她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特别好,她没有故意伪装,不想做出任何表情单纯是因为她确实没表情可做,她现在还处于茫然状态,周遭的一切貌似与她无关,又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她所能感知到的只剩下无尽的沉重。

陆皓楠最初的想法是牢牢看住她,她死了心,这件事很快能翻篇。毕竟他对易泓的好感度已经降到最低值,不可能接受一个不懂体恤女儿的未来女婿,但他又适时考虑起程敏的话,她说爱情的苦是小苦,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家人在,也没人敢动她一根汗毛,比这些更重要的是,程璐能迈过去这道坎。他觉得挺有道理,就忍了下来,给她独处的机会。

程璐吃掉最后一块马卡龙,抬头一看,已经没了父亲的踪影。她转身环顾四周,准确地在人群里发现易泓的踪影,与此同时,他似有感应,直勾勾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两人遥遥相望,读不懂彼此目光里的情绪,所能感受到的全是最后一丝在意。

某个时刻,程璐站了起来,她缓缓移动脚步,他的心随她的靠近而一点点往下沉,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像木头人一样定定立在那里,无视周围的喧哗,眼里剩下她一个人。

程璐看出来了,他在等她,她从服务生手里端了杯酒,靠近人群中的他,四目相对,一切恩怨情仇都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她浅浅一笑,如老友般寒暄,“还好吗?”

他的心思聚集在她的眉目之间,配着香气四溢的葡萄酒,咽下酸涩,疏离地答,“挺好的。”

“没想到动作这么快,”她顿了顿,思绪停滞几秒钟,再滚滚向前,“你的未婚妻呢?”

程璐的态度太过友好,弄得易泓不自在。他好像依然心怀期盼,想要她的失态,想要看见她的伤心。他开始打量她,她没有化妆,穿了条平平无奇的深蓝色吊带裙,气色不错。她天生丽质,淡妆浓抹总相宜,不打扮的时候,也是一朵绝美的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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