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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绿真和黄柔的劝说下,崔家人还是只能尊重春晖的选择,这么多年的经验证明,春晖的眼光不会错,她的选择没问题。
罢了罢了,无论结果如何,总得让她试试。
虽然过完了1989年的春节,可去年的“余威”仍然遍布大河口上下。自从去年全国实行价格双轨制以后,物价飞涨,涨到飞起,涨幅普遍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
当然,这只是平均值,对于电视机、收音机、自行车、电冰箱等紧俏商品,那都是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据说那大街上,只要看见电视机,只要能放出图像来,买!
那自行车,只要链条能转,甭管啥牌子,买!
那电冰箱,只要有冷气,买!
更别说油盐酱醋茶等各类基本生活物资,那都是直接哄抢!
而这样的见东西就哄抢的“繁荣”,对什么市场最有利?
当然是大河集团的批发市场,全国三十几个大型批发市场,盈利是去年的五倍,实现可怕的质的飞跃!
崔绿真觉着,这真的是“可怕”,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的飞跃,一开始她也高兴,可慢慢的发现,涨价并非长久之计,说不定还会给经济社会带来难以磨灭的阵痛。
但全国都是一样的形式,她没办法,顾学章也没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跟他们不一样的是崔顾两家的女人们,为了应对飞涨的物价,她们自发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大量购买生活必需品,譬如几百斤的毛线棉花的确良,用大水缸装的油盐酱醋,但凡街坊邻居们喊一声“要涨价了”,所有女人倾巢而出!
第二种对抗涨价的方式是绿真教她们的——购买黄金制品。因为黄金是国际流行的硬通货,保值。
老崔家的女人们,也不懂什么经济规律,反正绿真说啥就是啥,她说保值那肯定保值,买!她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现金,大清早出门,到卖黄金饰品的柜台,买!中途买太多带不回去怎么办?让老二老三开车来拉!
现金买光了怎么办?让老二老三赶紧拿存折取钱,买!
买完了百货商店怎么办?换一家呗!
她们一连买了三天,大河口的人听说家女眷买空了全市百货商店的黄金制品,立马再次倾巢而出,顿时带起了一股黄金抢购潮。
于是,顾家现在仓库里放着的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黄金制品,什么金佛金蝉金项圈的,还有将来十年也不一定用得完的棉花毛线的确良……当然,更少不了男人们抢购的各式白酒啤酒,买的时候就跟不要钱似的。
幸好家家都有大房子,房子底下还有地窖仓库,倒是不用担心没处放。那么多黄金制品也不怕贼惦记,因为顾家围墙装了一圈最先进的防盗电网,还有发电机,哪怕全市停电也没小贼敢飞檐走壁。
四月份,因省城出了一桩要案,胡峻被省厅召回,绿真一个人也不回小麻雀去住了,留在娘家帮忙。
在她们的律所楼创造出仅次于“深圳速度”后,大河房地产公司在阳城市很受欢迎,陆续承包了好几个项目,有给市交通局盖宿舍楼的,有给市医院盖新住院楼的,也有给市政府盖会堂的……反正都是通过统一招标竞标的形式,全靠实力。
连续接了十几个项目后,房地产公司也算有了经验,开始在省内其他地州市轮转,哪儿有项目就去哪儿,工地多,对专业技术人才的需求与日俱增。
人才啊人才,崔绿真再次发愁了。
春江水暖之际,不知道为什么,绿真挺想吃山里的野菜,尤其是那紫绿色的蕨菜苗,焯水后用点儿酸醋蒜泥凉拌,简直不要太下饭。
虽然是成年地精了,可贪吃的毛病一直改不掉。
绿真咽了口口水,“奶,咱们回牛屎沟挖野菜叭。”
崔老太一愣,她确实想念老家了,当年地震后新盖的房子还没住过几天呢,就这么放着长蜘蛛网怪可惜的。正好接下来就是周末,汤圆姐弟几个也不用上学,她不用在家做饭。
“行,我待会儿收拾收拾,咱们下午就走。”
“走去哪儿?”顾学章和黄柔刚好从外头回来,没听全。
“绿真说她想吃野菜,我带她回去挖点儿,你们想吃啥?春芽要吗?只是这几天春芽老了,不怎么香了,还涩嘴。”
顾学章他们还没说啥,八斤不知道又从哪儿跳出来,大声反驳:“我春芽姐姐可不老,她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呢!”
众人大笑,这叫啥?别人说啥都没听懂呢他就乱插嘴。
顾学章想了想,他也很久没回过牛屎沟了,“妈,这样吧,待会儿一起回去吧。”这么多年,他也跟着黄柔称呼崔老太“妈”了,平心而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有她对他三个孩子这么用心的老人家了,真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叫一声“妈”也不足以回报她十分之一的付出。
黄柔奇怪,“你不是单位还有事吗?”
顾学章跃跃欲试,“工作哪有干得完的。”他搓了搓手,“我找几根鱼竿,绿真明天跟我钓鱼去。”
“好嘞!”崔绿真现在多了个中年男人的爱好,尤其野钓,那才叫个舒服,自在。
说动就动,大家随便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和鞋子,带上几样吃的就准备动脚,就等汤圆橄榄,要是让他们知道大家没等他们先出去玩了,两个小屁孩会生气哒。
开了三辆车,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进牛屎沟。顾家老两口经常回来住,两家人的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不用怎么打扫,只把铺盖拿出来通通风就行。
绿真回到以前自己住的房间,看着墙上糊的报纸,十分怀念。只见她四处转了一圈,弯腰从炕尾洞里掏出一个瓦罐,罐口封着两层油纸,揭开发现里头是一堆零钱,全是一分二分的,这都是小时候妈妈为了哄她,每次回家给的零花钱。
在牛屎沟也没地方花,一直攒到现在,二十多年了。
不过,现在的牛屎沟可今非昔比,村里开起一家小卖部,她抱着一罐零钱出去买了半斤水果糖回来,花花绿绿的糖纸,孩子们都喜欢。
小橄榄先挑了几颗橘子味的递给她,才自己随便剥了一颗放嘴里,脸上的表情说明,并不好吃。
是啊,对吃惯了进口糖果和巧克力的孩子来说,这种劣质水果糖连甜味儿都带着乡土气息。绿真叹口气,她当年要是能吃上一颗,睡觉都能笑醒呀!
以前的菜园还依稀有几圃韭菜,老太太准备去割两把回来,再打几个鸡蛋,做韭菜盒子吃,可出去一趟才发现,韭菜都老死了,原本青翠欲滴的菜地,现在成了野草的天堂,野蛮生长。
“婶子?哎哟还真是婶子啊,我听我家鸭蛋说你们回来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了呢。”门口站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一头齐耳短发白了大半,客气倒是客气,就是眼神怯生生的。
毕竟,这可是都来了啊!
绿真看着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该怎么称呼,只好笑眯眯的点点头。
“呀,这就是幺妹吧,都这么大了,你结婚的时候本来我们该去的,只是家里的母猪下崽儿,我走不开……”女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是人家办在阳城宾馆,自家太穷酸,总觉着去了也没地方坐,干脆就没去,只把份子钱凑给村长,让村长代替大家去。
顾学章和黄柔因为当年就是从顾家户口本上分出去的,相当于当立一户,所以刚开始他在供销社上班,村里有个红白喜事都会给他下帖子,他也都会回来凑个人数,给份份子钱。
后来他步步高升当了,村里人下帖子也不好意思再下给他,总觉着有攀龙附凤的嫌疑……农村人,尤其是同村人,也有自尊心嘛。
顾学章但凡听说,人虽未到,可每次都会让家里人帮他送一份份子钱,也不多,家里人送多少他送多少,这都是他的情分。大家记着呢!
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绿真结婚,他给每家每户都下了帖子,请顾老二挨家挨户送去的,大家都说难怪他能做大官儿,单这份为人处事的涵养,牛屎沟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着,崔老太从里屋出来,“哟,六侄媳妇儿?”
站门口说话的正是崔家曾经的邻居,没地震前住他们家左边,右边是杨家。
“婶子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最近也没见你们,有空上家里玩儿去啊。”
老邻居很快寒暄起来,听她说韭菜死了,忙道:“我家菜地里有的是,婶子你等会儿,我让鸭蛋给你们送来。”说着生怕崔家人拒绝,赶紧跑了。
没一会儿,一个黑黑瘦瘦的半大小子,背着一只半大竹篓,“奶,我妈让我给你们送点菜。”跟他妈一样,放下篮子就跑了。
绿真拿出来一看,哟,种类还不少,都是非常新鲜的应季蔬菜,一根根水嫩嫩白净净的芹菜,根子上还带着淡红色的菠菜,以及只有婴儿臂粗的莴笋……真是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虽然大河口也能买到这些蔬菜,可终究是被菜农精心处理过的,不如直接从地里的带着泥土的新鲜。用老太太的话说,施化肥的能有施农家肥的香吗?
黄柔帮着婆婆,把莴笋皮给削了,正准备切成薄片清炒,忽然刚跑走的鸭蛋又来了,这次是提着一筐鸡蛋大的土豆,土豆上带着泥土,他指甲缝里也还有泥土……明显是现刨的。
“哎哟这可不行,我们也就回来一两天,你拿这么多菜干啥?”而且农村人吃土豆都是长到最大才吃,鸡蛋大的可没人舍得刨,太浪费了。
鸭蛋低着头,“我妈让我刨的。”放下箩筐又要跑,却让八斤和小橄榄拦下了,他俩一人拉着他一只袖子,终究是算半个城里长大的孩子,不敢直接拉他的泥巴手。
“哥哥你在我们家玩儿吧!”
鸭蛋迅速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不,不了,我还回去放羊。”
八斤眼睛一亮,“羊屎真的是小颗小颗的吗?拉一次真的拉很多颗吗?”
鸭蛋没想到,这个“城里大官儿”家的孩子会问这么接地气的问题,连忙点头:“嗯,还特别干,这几天没下雨,我们捡来打战可好玩了。”
八斤立马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走,我参战!橄榄你去不?”
小橄榄点点头,三个男娃跑了,小汤圆听见,也觉着新奇,追在后头,“喂,你们等等我啊!”
崔绿真:“……”没想到,她们家的孩子也有被羊粪蛋吸引的一天啊!小时候生产队也有羊,她跟春芽没少跟在羊屁股后捡羊粪蛋,自留地没肥可施,除了自家茅坑里那点农家肥,就指着这点牛屎羊屎啦。
老太太感慨不已,这才几年啊,家里孩子就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要再过几年,恐怕连麦子韭菜都分不清了。
一直玩到天擦黑,姐弟三个才回来,嘴里“哇哇”叫着,说羊怎么样,羊粪蛋怎么样,跟发现新大陆似的。黄柔让他们去水井边洗手,一面在旁边监督着不让他们趴井口玩,一面问:“怎么不把鸭蛋哥哥叫来家里吃饭?”
“我们叫啦,可他不来,他说他妈妈说了,不能随便上人家里吃饭。”小汤圆蹲在盆边,手把掌放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我连他的战友一起叫了,他们也不来。”
“哟,还有‘战友’呢?”顾学章觉着好笑。
“有啊,十几个呢,都是放羊放牛的,还有两个放猪的,猪有那么大,汤圆还骑上去溜了一圈!”八斤眉飞色舞比划着,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
大人们都被逗笑了,说小汤圆骑猪的话,长大结婚那天要不是下大雪就是下大雨,天公不作美,可把小丫头吓到了,“那我不结婚了吧。”
众人又是大笑。晚饭是用土豆丝、小麦粉、鸡蛋液煎的土豆饼,两面金黄,又香又脆,再配上新鲜的炒莴笋和菠菜汤,个个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当然,桌上的话题人物自然就是给他们送来这么多好东西的鸭蛋小兄弟。绿真记得,这孩子应该跟王玉明差不多大,那年满月酒她跟妈妈回来过,怎么玉明还在上初中,这孩子就放羊了?
“他说了,家里没钱供他上高中,反正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先回来放羊,过两年给娶个媳妇儿就能下南方打工去咯。”八斤吃得“呼呼”的,分享着他打探来的消息。
娶媳妇儿?在有晚婚晚育传统的崔家人眼里,实在无法把那样的半大小子跟“结婚”联系在一起,胡子都没长出来呢!
绿真唏嘘不已,“那他的小伙伴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差不多吧,反正都没上学了。”
看吧,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崔家女孩们上大学念研究生满世界闯荡的时候,同一个村里的孩子却连高中也没机会上,早早辍学,早早结婚,重复他们跟父母辈的命运。
“那其他没上学的孩子呢?”
顾学章叹口气,“在油气公司打零工,因为未成年,按法律规定也不能雇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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