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9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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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被他逗乐了:“我这哪叫什么研究,自己瞎闹着玩。”

瞎闹着玩?单星回可一丁点不这么认为,这屋子里自制的实验仪器看似粗制滥造,实则很多技术含量特别高,有的可能连专业研究所都没有。老许实在太谦虚了。

“杨主任和您是同学,您也是港大的吗?我知道杨老师是港大毕业的,毕业后就去京大教书了。”单星回问。

“小伙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我和他都是港大的,不过我没毕业,他毕业了。”

单星回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他可能是谁了,又追述道:“港大物理系去年有一位老泰斗去世了,场面特别轰动,香港的政商名流很多都出席了老泰斗的吊唁仪式。当时杨主任还专程代表京大,去香港吊唁了。”

老许身子微微僵住,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老泰斗,不会是翁鹤翁老师吧?”

老许的回答更加应证了单星回的猜想,他点头说:“就是翁鹤翁大师,港大物理系的镇系之宝。”

老许下巴微张,脚步都往后退了退:“他才七十出头……怎么会这样?”

“食道癌、皮肤癌,长期在辐射的环境里工作,研究微粒子原子聚变。翁老去世的时候,我爸当时在港大挂职,有幸在场。翁老走的时候没合眼,他到最后神智其实已经不清了,但是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老许几乎潸然泪下,内心实在太受震动了……待他如父如师的翁老师,晚年居然饱受病痛的折磨,那么聪慧有大爱的一个人,走的时候甚至连神智都是不清楚的……

单星回盯着老许:“许叔叔,你难道不想知道,翁老临终时候唯一挂念的人,是谁吗?”

老许见单星回的表情,就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能化作无言的泪水,略带哭腔地颤声道:“不孝学生,终究还是辜负了恩师的厚望!”

沈岁进被老许的眼泪吓到了,赶紧拽拽单星回的手掌,“你别刺激他了,翁老先生到底说了什么,你快和许叔叔说!”

沈岁进真是见不得一个落魄的中年人在自己面前掉泪,太心酸了。她完全见不得这样的场景,觉得太可怜了。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到处发生着悲惨的事情,不是她想粉饰太平,而是真正亲眼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种沉重,太让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感到压抑与绝望。

单星回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娓娓道来:“翁老临终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着的名字,就是许瑞。许叔叔,您就是许瑞吧?”

老许从他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都快碎了。

怎么会这样?他以为老师已经放弃了他,他也无颜再去见恩师了。翁老师为什么到死都还挂念着他?这让老许一度濒临崩溃。

他觉得自己这浑浑噩噩的二十几年,一点都配不上翁鹤的记挂。他太脆弱了,就因为当初爱情学业双重打击,他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了一个不再过问世事的海岛独居者。

他回到家乡,对外宣称自己在外结过婚生过子,老婆孩子都死了,心也死绝了,才回到无人岛上定居。

单星回提醒了他的前尘往事,“港大物理系,近百年来,出过一位震惊中外的天才。那是一位让系里所有教授都愧无颜色的绝顶天才。甚至很多时候,教授们有不懂的问题,还会去请教那位天才。至今,他仍是港大的一位传说,但是江湖上却对他的近况杳无音讯。许瑞叔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单星回实在太意外太惊喜了,从他跟着单琮容来到港大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许瑞这个名字。

单琮容到港大报道的第一天,在港大接待团组织的接风宴上,就有人提过许瑞这个名字。饭局上,在座的人纷纷对这位百年一遇的天才,没再继续从事物理研究而感到惋惜。

关于许瑞的去向,有人说他去新加坡了,因为听说他当时的绯闻女朋友,就是新加坡籍的华侨。背地里骂他是立场不坚定的卖国贼,在国内学习最前沿的物理知识,结果去造福非我族类。

也有人说他是年少过于早慧,看破世事了。初露锋芒为人所知后,就激流勇退,隐居世外了。

总之江湖上关于许瑞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众说纷纭,直到单星回今天见到许瑞真人,才发现流言真的太容易毁掉一个人。

许瑞就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真真实实的许瑞,没有百年天才的光辉,不是众人口中那个大脑已经聪明到被神化的假大空形象。单星回重新认识了一遍许瑞,觉得他变成了自己所认知的另外一个样子。

这个许瑞,比想象中对物理更加偏执和热爱。这么一座孤岛,成了他的物理乐园。没有任何人打扰,没有名利的诱惑,甚至这里一开始的时候,应该没有任何可以从事物理研究的条件。但现在满屋的瓶瓶罐罐和光怪陆离的仪器,这全是许瑞自己用双手创造出来的。

说他退出物理界,这是不准确的,是世人对他的误解。纵使他现在身无分文,籍籍无名,是一个落魄的海岛孤民,但这些瓶瓶罐罐和仪器是真实存在的呀。许瑞热爱物理,爱到可以忍受长达二十几年的寂寞绝望,爱到会在屋子的石墙上,用小石片记录每一天研究的进度。

如果进度顺利,他那一天的罗马数字后面跟的就是会是逗号,如果那一天的研究进度不太满意,就会重重地在数字后面划上一个愤懑的顿号。

有限的光阴,在石墙上被记录着。这里好像和宇宙失联了,时间会在这里停止,每一天都是重复和循环的。唯一波澜起伏的,只有满意的逗号和不满意的顿号。

许瑞痛苦地砸了砸嘴,唇瓣极其干涩,连语气都是干裂的:“杨宪达偷了我的实验数据,把我毕业那年要做的论题抢先发表了。不过这没什么,我还有时间可以重做新的课题,我唯一不想和他撕破脸的原因,就是蒋唯。”

“蒋唯?”沈岁进和单星回都表示没听过这号人物。

许瑞愤怒地质问:“杨宪达没对蒋唯负责吗?”

沈岁进摇摇头,“许叔叔,听你的语气,蒋唯像是杨老师的恋人。但是杨老师的爱人不是蒋唯,而是任老师,她也在我们学校教书,是金融系的。”沈岁进没说,任老师的爸爸,之前还是央行的副行长,现在已经退休了。

杨宪达之所以那么快坐上物理系的系主任之位,他的老丈人为他助力很多。

许瑞的拳头都硬了:“他妈的,杨宪达这个杂种!蒋唯当年为他牺牲了那么多,他就是这么对蒋唯的?”

许瑞太聪明了,一下就明白了这些年在蒋唯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年蒋唯和杨宪达都是盐城搬迁去香港的大陆客,他们聪敏好学,是港大里一对公认的青梅竹马。

在许瑞出现以前,蒋唯确实一直喜欢着杨宪达,甚至在许瑞和蒋唯明确表达了爱慕之后,动心了的蒋唯,仍因为道德上的束缚,选择继续和杨宪达一起坚守。

许瑞一点都不想和同班的杨宪达做朋友,他有点瞧不上杨宪达身上那股藏匿着见不得光的驽钝。他甚至没有蒋唯聪明,但却一直野心勃勃,活跃于各大科任老师的办公室,为老师们端茶送水做跑腿工作。

嫉妒是会让人发狂的,许瑞嫉妒杨宪达有蒋唯至死不渝的陪伴,杨宪达嫉妒许瑞作为天之骄子,可以轻易获得老师的青睐。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风雨无阻为各科老师打杂跑腿的杨宪达,仍然在老师们那里得不到同许瑞一样的喜爱。

嫉妒的种子在心里迅速发芽生根,直到某一天,杨宪达的内心再也控制不了这颗疯长的嫉妒之树,他选择了去毁灭。

杨宪达知道许瑞一直暗恋蒋唯,但蒋唯是他的女朋友,每每蒋唯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点心不在焉,他就变着花样去讨蒋唯的欢心。甚至在一次蒋唯和许瑞单独会面之后,杨宪达出离愤怒之余,在女生宿舍强迫占有了蒋唯。从那以后,蒋唯彻底变了,变得不再对他笑,但也从来不敢说分手。

那个对道德苛刻的年代,失去贞洁对一位女性的打击和伤害实在太大了。蒋唯憎恶杨宪达,却再也没有勇气把那句分手说出口了。她甚至开始逃避许瑞,就连上课,都不再愿意坐到他的边上。

曾经骄傲又活泼的蒋唯,在杨宪达变本加厉的摧残和洗脑之下,没多久彻底和许瑞断了联系。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校园,却因为蒋唯的刻意回避,再也没有见上面。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发生了杨宪达偷了许瑞实验数据这件事,杨宪达用生命逼迫蒋唯,让她到许瑞那里为自己求情,蒋唯才约许瑞见了一面。

杨宪达永远知道怎么样最能恶心许瑞。

让他最爱的人,低声下气到他面前求情,轻易摧毁掉他心中挚爱的形象,比偷掉他长达一整个学期才研究出来的实验数据,更能毁掉许瑞。

杨宪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掉了两个人,甚至还用许瑞的实验数据,轻松获得了老师的赞赏。他顺利毕了业,拿到了推荐信,还去了首都最好的大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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