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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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才清楚感受到薛琅的杀意,可是他为何……

难不成他还真对她有几分情意?

云微心中清楚,她根本不爱卫劭,也不爱薛琅。

可此时,她分明意识到,薛琅在通过某种手段,推她下深渊,与她一起堕落。

以这种方式,逼她对他一心一意,让她屈从让她亏欠让她依赖,与那无数被他征服的大历臣民一般,对他臣服。

陆攸年的性命就像是锁住她的一条绳索,她被薛琅牵引,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何等深渊。

那时候的曲云微,从未想过,深渊之下仍有恶龙。

枫红如血的日子里,尚衣局送来封后大典所用的祎衣,请云微过目。

薛琅似乎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他屏退众宫人,半是笑着半是逼迫,终于让她同意在他面前换上礼服。

隔着一道云母屏风,云微咬着唇,纤细瘦长的小腿踢开那堆锦绣。珠玉相撞,她分明感受屏风外那道灼热眼神,几乎化为实质般,慢慢从她肌肤上一寸寸滑过。

云微手颤了又颤,那繁复华丽的祎衣刚穿上一半,她就听到那屏风被踢开发出的哀哀一声响,玄黑色绣着金线的衣袖擦过温热肌肤,薛琅扣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哑道:“你又引.诱我……”

“明明是你强迫我……”

“你知道我受不了还顺着我,不是故意引诱我是什么?”

反正怎么说都是他的道理,云微仍不习惯这么与他亲昵,干脆不与他说话,他看她冷淡的样子,愈发想要闹她,听着她的轻微的喘.息。

“这颜色穿在你身上,果然更美……是不是比你原来那身美,嗯?告诉我,你喜不喜欢,皇后娘娘?”

大历崇火德,礼服多为朱红。到了薛琅这里,他要建立新朝,议事时便定下里新朝尚水德,礼服玄黑为尊。

男人占有欲在作祟,他明知道云微不爱卫劭,但却总是拿他出来比较。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两声。

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薛琅眉心一跳,玩闹的心歇了,替她穿衣。

撕拉一声响,是丝帛裂开的声音。

云微看去,只见那尚衣局连夜赶工制作出来的祎衣上裂了一道口子,原本绣在上面栩栩如生的金凤被惨烈地撕成了两半。

她怔住,忽觉不详。

薛琅也发现了,为她系带的动作一顿,脸色难看极了,语气恼恨又烦躁:“这家伙最好是真有要紧的事要找我!”

他把云微抱到榻上,再去开门。

开门声发出巨响,吓了门外人一跳。

皇城卫颤了颤,面色更加惨白几分。云微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避开她,与薛琅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

等薛琅回来时,便恢复的面色如常,哄着她道:“谢英韶那里出了点问题,我去去就来。”

他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又胸有成竹的笑容,但云微好歹跟他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分明觉得他笑容里藏着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说,搂着他脖颈,以往冷若冰霜的女郎难得柔声道:“早些回来,我等你。”

他答应的很快,可是整整一夜,薛琅都没有回宫,夜里云微迟迟无法入睡,一闭眼仿佛就看到那被撕裂的祎衣,那像是一个厄运的征兆,分明在提示着她什么,让她一整夜惴惴不安。

等到第二天清晨,她想要外出却被侍卫阻拦时,那种危机般的预感终于成真,像是一块巨石落地,重重砸到了心头,清醒的痛着。

云微盯着侍卫,一字一顿道:“是不是陆攸年出事了?”

晚秋时节,她最后一次见到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晋阳长公主。

长公主昔日的美艳与高傲,仿佛都在病痛中被一一消磨,只余一片脆弱的苍白。侍女端着药碗,长公主紧闭着眼,唇齿嗫嚅。

云微听到她叫:“攸年……”

她微微一顿,麻木地重复道:“陆攸年已经死了。”

可长公主更重地死死握住她手腕,声音尖利,浑然不像她残弱之躯能发出来的,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

“鹤儿,鹤儿你不要,你不要相信!不要——”

长公主手腕终于在挣扎后沉沉落地,眼睛睁着不肯合上。云微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她用手阖上女人的双眼,脸颊贴在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温柔:“阿娘,我不会再走错路了。”

一个陌生的婢女上前道:“娘娘,该回宫了。”

十几个侍卫,不分昼夜看守着她,生怕她出一点问题,薛琅牢牢控制着她,让她一言一行都在他掌控之中。

她以死相挟,才有了最后一次见到长公主的机会。

曲云微冷漠地起身,回凤藻宫后,再也不肯出宫门一步。

另一处离凤藻宫极近的幽深偏殿里,月色下薛琅眉眼冷淡疏离,身后的暗卫道:“……至今仍找不到,是谁毒杀了陆攸年。”

薛琅望着黑黢黢的夜幕上银钩般凉而冷的冰蟾,声音冰冷。

“查!”

一个字,声势却令暗卫不寒而栗。

许久,久到暗卫正准备退下时,他却听到帝王充满了疲惫与无力的声音。

薛琅捏着眉心,眼中漫上了血丝。

“她还是不肯信朕,一点都不肯……”

暗卫下意识将头低的更低,有些事不是他能听的。

不知为何,低头看着帝王冷淡孤傲的影子,他突然联想起宫廷秘闻中,陆攸年与那位传言中,即将被立为皇后的前朝皇后的许多纠葛。

三日前,在陆攸年被发现在牢房里被毒死后,陛下彻夜不眠地追查,再联想到昔日他不顾包括谢将军在内的无数大臣的激烈反对,执意立她为后。

陛下,应当是很在乎这位新后吧……

不知为何,一个朦胧的想法冒了出来。

同一时刻,昏暗寥落的凤藻宫内,大历朝残留下来的细作也混到了云微的身边,为她带来新的消息。

被关在昭狱的陆攸年,被毒药毒死,死相残忍,过程比死相残忍十倍,等到看守发现时,尸体已经凉透了。

而长公主骤然得知陆攸年死讯,昏迷在家中,病入膏肓。神医以药物悬她一命,云微才有时间见她最后一面。

负责宫灯洒扫的陈盼悄悄将掩在袖中的密信放在宫灯中,如果被人发现,就可以利用宫灯来毁尸灭迹,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接近皇后娘娘的机会。

云微取出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然后她从暗格拿出另外一张图纸,纸张交叠,无声地在火舌地舔舐中,化为灰烬。

即使两人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陈盼也不敢久留,因为不过多呆了片刻,宫外陌生的侍卫和婢女已经朝着殿内探头探脑了。

而她刚走出去,警惕怀疑的目光便如利箭般射过来,将她看了一个透彻。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走过来,身影笼罩着她,冷冷盘问她在里面做了什么。

陈盼心中酸涩,她一个外人都要受到这种对待,更何况是日夜和这些宫人相处的皇后娘娘了。

身后殿门被缓缓合上,不知为何,陈盼忽而忍不住回头,越来越窄的间隙中,皇后娘娘站在一张仕女图前,沉静幽丽的侧脸,像是没有生命的瓷人。

情爱如泡影,忽驰天地间。

云微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发黄的仕女图,轻笑出声。

手指却死死握紧,保养得宜的一手玉管,深深扎入血肉中,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杀妹之仇,灭族之恨,哪里是容易消磨掉的。成为帝王后,站在权势巅峰,却无法对昔日的仇人下手解恨,坐在至高的位置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以色侍人,终不长久。他耐心如猎手,捕捉到了年少时无法碰触的猎物,等到猎物被磨去了爪牙,只能软弱地屈从后,猎物本身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终于走上了一条死路。

可是阿娘,拼死也要给她留一条后路!

云微无力摔到了地上,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住崩溃的哭声,强迫自己的声音不传到殿外去。

长公主是食用□□,自杀的啊!

她从陆攸年死去后,就开始服用毒药,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拖到临死前,薛琅肯让云微出宫见她。

如此呕心沥血,终于把那张纵横交错,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清楚地绘制了从宫中逃跑的路线的舆图亲手交到了云微手中。

长公主后悔了,她后悔当初让她嫁给卫劭,后悔让她放下尊严去保住陆攸年的性命。

她悔恨如此,以至于她以自己的命为代价,希望云微能彻底逃出这个困了她半生的华丽冰冷的樊笼。

云微靠在冰冷的墙上,喃喃低语:“可皇后,难道不应该带来幸福和无上荣光的吗?”

画像上,圣德皇后拈花含笑,温柔慈和,却无人为她解答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与挣扎。

命运的齿轮徐徐转动,曲云微从未想过,这次的逃遁虽然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却给她带来了额外的惊喜。

一种无法亲历绝对无法想象的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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