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我会负责的
凰湮。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身分。
以前我还是「凤湘翊」的时候,曾经有个疑惑:为什么「凤凰王朝」不叫作「凤氏王朝」?皇家单姓「凤」而不是复姓「凤凰」,难道单纯是为了名字好听才这么取的?又或者凤凰是这个王朝的象徵,皇家姓「凤」只是刚好而已?
后来我问了当时是「林艺香」的凤湘翊,才知道,原来这个王朝是由两个家族共同建立的──凤家和凰家。
这两家原是世交,前朝国君暴虐无道、忠奸不分,而又加上连年乾旱,尸殍遍野、民不聊生,于是凤家和凰家联手揭竿而起,推翻暴政。
想当然尔,叛变成功了,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凤凰王朝。而在开国之时,两家共同约定,轮流掌朝三代,举个例子来说,凤湘翊他爷爷当皇帝,传给凤湘翊他爹、再传给凤湘翊,然后就轮到凰家人掌天下了。
二姓共分天下,本来应该是件不可能的事,但前两百多年的确是这么运作过来的。然而越到后来,问题越生越多,原先像颗毒瘤隐着不发,直到毒瘤壮大到无法忽视,以惨烈的代价让凤凰王朝易筋洗髓。
就是从凤湘翊他爷爷掌朝那代起,凤凰王朝的国君从此只姓「凤」。
那段歷史是段禁忌的话题,史书上记载得模糊,明显是人为刻意抹去那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当时我只当作打发时间的歷史书看,并没有去深究,因此也就像史书想要人们了解的,只知道个大概。
即便后来询问凤湘翊,当时他还太小,对那段歷史也不是很清楚。他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可以肯定的是真相绝非史书上写得那样,但他即位不过短短数年,前两年在小心提防兄弟们谋反,之后便致力于推行新政,他没时间、更没立场去为凰家人平反。况且,凰家几乎可算是再也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用「几乎」一词,是因为本该全灭的凰家竟留下一脉,也就是我身旁的禹湮……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凰湮了。
那时,凤湘翊他爷爷为帝,刚好下一任国君就该换姓凰的,然而就在这时,爆出凰家意图逆谋、提前夺权,各项重大罪状一一浮上檯面,每条都足以让凰家被抄家灭族。爆发的时机点太过完美,完美到彷彿是精心设计过的圈套,让凰家人一落入便从此万劫不復。
若是阴谋,如此规模庞大的谋算绝不是三年五载便可计划的,或许凤家早在好几代前就有了想剷除凰家的念头。也或许,凰家也想除了凤家,只是凤家动作比他们快,计画比他们周整,手段比他们毒辣。
逆谋之罪担实后,凰家被诛九族,具有继承权的嫡系一脉全被歼灭,就连婴儿也不放过,只有那些起不了作用的旁支妇孺,才得以保住性命发配到边疆为奴。而朝堂上凰家的势力,也被清洗得乾乾净净,从此凰家在凤凰王朝彻底销声匿跡。
但竟还有个凰湮活着。
我想,他要不是留下来也產生不了影响的旁支遗族,就是最最珍贵的嫡系血脉,凰家就算死绝,也定要藏住他、保住他,因为他是能让凰家起死回生的最后一张王牌。
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后者。
没想到,他和凤家竟是这一层渊源。若换作是我,自己的族人被残杀殆尽,岂是一个「恨」字能交代?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被追杀?」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消化了这个事实后,才思索着问道。
「这次不是。」他说得就像是「今早没有下雨」一般,那样的淡然无所谓。
「这次」不是……所以他经歷过的追杀绝对不只这么一次,还不只因为一种原因。难怪他的武功这么高强,性格这样冷清淡定,他能活到现在算是很不容易,对生死也早已麻木看透了吧!
「那么……凰家……还有其他人吗?」
「我所知道的……」他的淡然终于出现一丝裂缝,透出一点茫然和寂寞。「只剩我一人。」
无法想像,这世界上和我有血脉关係的,不论远近亲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会是多么地孤独!而这灭族大恨,全落到他一人身上,全要他一人来承担,他喘得过气吗?
我忽地对他多了许多怜惜,他背负着这么多,性格却没有扭曲变态,也算是难得了。
「禹湮……不对,是凰……」
「还是叫我『禹湮』吧。」他淡淡地打断了我的话。「『凰湮』毕竟还是个不能现于世的名字,况且……连我自己也都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个名字。」
「好。」我点点头,脚步不自觉慢了些。我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低声开口:「其实……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这个祕密关係重大,一旦流传出去,你就别想在桑国立足,甚至连性命都可能朝夕不保……你怎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相信我?」
「我高兴。」一如往常欠扁的禹湮式回答,让我心中刚累积起来的那些同情和心疼瞬间如同被一阵迎面而来的狂风吹散,消逝得无影无踪。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时禹湮会选择告诉我这个对他、对天下来说至关重大的秘密,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他真的高兴。
在我就要嚥下最后一口气前(好吧,这是一个比较浮夸的形容方式……),终于将禹湮带至婆婆的小屋。幸好婆婆还没缺徳到只是先回家睡懒觉,早已从她那废墟一般的屋子里收拾出一间勉强算是「能住人」的房间让他休养。
我帮着禹湮在床上躺下后,等着婆婆发号施令。她上前来,一语不吭就动手剥掉禹湮的上衣,也不顾虑我这么一个「良家妇女」还站在旁边。
婆婆的动作太快,我和当事者禹湮都傻在原地。我因为惊吓过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我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后,婆婆已经准备要脱他的裤子了。我赶紧抬手遮住眼睛大叫着:「婆婆!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帮他脱衣服啊!这也看不出来?」婆婆的声音又不耐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是脱衣服!我还没瞎好吗?我强忍着吐槽婆婆的衝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脱衣服?」
「我要在他全身施针,不脱衣服怎么做?」婆婆的声音顿了一下。「还是……你想做这工作?」
「婆婆!」「老人家!」我和禹湮同时大喊。
我窘得满脸通红,虽然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赤身,但那是在他昏迷的情况之下啊!我真的、真的是个矜持的女人啊婆婆!
禹湮乾咳了几声,先一步说话。「我……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劳烦老人家!」
「动作快些!」婆婆略带不悦的吩咐着,但似乎是退开了。
我摀着眼睛看不见眼前景象,但是光听他们两个的对话,再去想像画面……实在是诡异到极点……
「婆婆,那我先回避好了!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先做的?」我依旧遮着双眼问道,右脚往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好撤退到外面去。
「都一起来殉情了,现在还在这里矫情什么……」
婆婆咕噥着,似乎还想碎唸些什么,但我一听到「殉情」两个字,脑袋里那条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啪」一声断裂,顿时暴走地大吼:「不是殉情不是殉情不是殉情!你这个死老太婆到底要我说几次啊啊啊!」
我一时激动,竟然就放下了遮眼的手,等到我看到婆婆和禹湮一致错愕的表情以及……禹湮伤痕纍纍但依旧养眼的身材后,愣了几秒,然后摀着脸再度乱叫着跑出房间。
「婆婆,我一直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花啊?」我看着婆婆将一把我在山崖底下看见的那种难吃得要死的小花扔进石钵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婆婆替禹湮施完针后,便先出来准备汤药。我本想着要不要进房去守着还在针灸的禹湮,但一想到婆婆方才还要脱他裤子,他此刻极有可能一丝不掛,便毅然决然地决定跟着才刚得罪完的婆婆到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你们在那崖底下难道没见过?」婆婆边捣碎着石钵中的药材,边口气不善地回着。
我不久前才骂过她「死老太婆」,所以她对我不爽我是绝对能理解和接受的。说实话,她还肯跟我说话,已经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
「见过是见过,但我没碰过……更没吃过。」我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哼,那叫作『万金花』,是稀世珍花,一株可抵万金,也不怪你这个不长脑袋的ㄚ头没见识过。」
我自动忽略了「没长脑袋」那句话,不以为然地质问,语气中尽是不信。「一株抵万金?怎么可能?」那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还难吃得要命的破花值万金?骗鬼去吧!再说了,哪种「稀世珍花」会满山满谷地长?所谓「稀」字,不就是「少」的意思吗?还有,就因为它值万金便叫「万金花」,取这花名的人未免也太随便!照这样说,那「万金油」是不是也一罐抵万金?
「那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的山谷种这种花!臭ㄚ头。」婆婆用一副「对牛弹琴」的嫌恶眼神扫了我一眼。「以此花入药,病者几可除百病,无病者延年益寿,你说这该不该值万金?就是只吃一口,也比你啃十支千年人参来的有效用!」
我顿时安静了。要是我告诉婆婆,我不仅吃了一口她的花,还十分不识货地吐了出来并且大肆嫌弃一番,她应该会气到中风吧!
为了婆婆的健康着想,我选择让这件事随着吐出来的花一起烂在土里,转而堆起一个狗腿的笑容,讨好地说道:「那还真谢谢婆婆愿意下此重本救禹湮!」
婆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接受我的道谢。她将捣好的药材扔进药壶里,盖上盖子让它慢慢煎着。「我是位巫医,救人是我的本分,没什么好谢的。」
她拿了一把扇子给我,我迟疑了一下,立刻会意过来,赶忙接过去帮忙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