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放开孩子们的手,上前几步拉起门环扣门。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一个小廝模样的灰衣少年站在门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有些戒备地询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我想拜见将军大人。」我对他扬起了一个和善有礼的微笑。
听到我说要见禹湮,那小廝瞬间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索性连敬语都不用了,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我说这位姑娘,其他姑娘前来说要拜见我们将军时好歹会找个藉口,你未免也太过直接了,女人家要懂得矜持啊!」
「懂……懂得矜持?」我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要拜见禹湮,这样便叫作「不矜持」?「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要……」
「唉,都说了不下千万遍,咱们将军大人对你们没兴趣,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死心?」他像是在赶苍蝇一样不耐地挥挥手。「你没听说过上次那个姓吴的姑娘是怎么被将军打发走的吗?」
他顿了顿,看我半晌没反应,用力地嘖了一声。我只得配合地问道:「呃……那是怎么被打发走的?」
「那姑娘苦守在将军府门外,一等将军出来便衝上去跪在将军跟前哭诉,说是自幼没爹没娘,唯一的兄长又病逝了,现下隻身一人无依无靠,求将军收留,哪是怕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唉,当时她哭成了个泪人儿,眼泪就像珍珠似地一颗颗落下来,一旁的人看得心都揪起来了!」
我想别说眼泪似珍珠,就算是真的珍珠从她眼里掉出来,禹湮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不过这次我还真来了点兴趣,便凑近了些好奇地问:「那……将军是怎么回答的?」
「将军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这么说道……」他清了清喉咙,似是准备模仿禹湮的语气,那一脸的淡定样和禹湮本人的神韵还真有点儿像。「『听闻昨日有个清粪坑的僕妇不慎在茅房摔了一跤断了腿,得休养好些时日,或许姑娘可以接替她的差事?』」
我怎么觉得禹湮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发她,而是他将军府正好缺了一个清粪池的人……我无语地抽了抽眉角。「结果那女子听了之后有何反应?」
「那姑娘当下脸色惨白,说是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在异乡可以投靠,便匆匆起身离去了。」
「只能说遇到将军这种的算她倒楣……」我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嘛……」他倚在门边,同样感叹地望了望天,他着实感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原先和我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他急忙站直身子,竟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我都说这么多了,你怎么还不晓得知难而退?」
我莫名其妙被骂,自然也有了些火气。「我又没有让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见一下将军大人,你去通传便是,要是将军说不肯见我,我绝对会识相走人!」
「我不知你身分,怎能随随便便通传?」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我强忍下揍扁他直接杀进将军府的衝动,尽量和气地说:「我是你们将军在天罗国结交的旧识,你跟他说有一个姓『兰』的姑娘来找他,他就会知道了。」
他双手扠在胸前,怀疑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后,才缓缓说道:「将军现在不在府里。」
「你他妈的去通传一下会死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爆粗口。「以为这种老套的敷衍藉口我会相信吗?」
「将军是真的不在府里,我骗你做什么?」他脾气也来了,指着我骂道:「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将军的旧识?你这种长相平凡言行粗鲁的女子,能和我们将军有什么交集?」
姊就是长得平凡,姊就是粗鲁,但你以为平凡又粗鲁的老娘就稀罕你们将军吗?!
怒火衝上脑门,彷彿烧掉了名为理智的那条神经,一时气极也不考虑后果,便脱口衝他吼道:「你们将军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叫他出来给我负责!」
「噗哈哈哈!阿湮,我还不知道你这个闷葫芦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你行啊!什么时候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竟然连我都瞒着哈哈哈……」
我随着这熟悉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看去,那捧着肚子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的男子,可不就是常往明目茶房跑的那位「痴汉」墨琰?
而站在他身边,依旧一袭蓝衣、此刻脸色鬱青就像便秘多日不得紓解的男人……不是禹湮又是谁?
「咦?你不是……」墨琰见到我回头之后,倏地止住笑声,揉了揉眼睛朝我走近几步,当他看清我的样貌后,指着我连连惊呼。「兰……兰姑娘?」
「你不是出城办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墨三八后,我的惊讶也没比他少。除了这一点,我更吃惊的是他居然会认识禹湮,而且看起来关係挺不错!
「我前些时辰才刚回到馥城,不过这不重要!」他看了看我,再看看禹湮,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简直要瞪成圆滚滚的小鹿眼。「你们……你们认识?」
自我开始在陈曦的茶房帮忙,见到「常客」墨琰的机会自然也不少,和他便渐渐熟稔了起来。别以为那日陈曦对于他的「蓝白拖装」大肆嫌弃一番后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如果他真那么好打发,那陈曦就不会叫他「痴汉」了。
从那日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过他穿「蓝白拖装」,此人不晓得为何这般「从善如流」,陈曦嫌他「表里不一」,他便改走「名副其实」路线,因为名字里有「墨」还有「炎」,从此他的穿衣风格便一律变成红黑两色搭配。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欣赏这种为女人「失去自我」的行径,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么改变之后看起来的确又帅上几分。但在感情的世界里,最需要学习的课题就是如何让两人处于平等的地位,这样才有可能走得长久。如果其中一方一味委曲求全,不但自己活得不痛快,到时另一方又会以「我觉得你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你了」这个藉口提出分手,最后失去了原本的自己,又失去了爱人,这是何苦呢?
但话又说回来,他只不过是换了衣服的顏色,距离「委曲求全」好像有点遥远,我似乎是说得夸张了……
我斜瞥了禹湮一眼,然后低下头不说话,等着他来回答。他是记得我还是不记得我,他是想要记得我还是不想要记得我,只能由他来决定。
「嗯,认识。」半晌后,那有好些时日没有听见的悦耳嗓音徐徐传来。我抬起头,禹湮面上寡淡,看起来并没有偶遇故人的欣喜,但原先鬱结的脸色和缓了许多,那双瑰丽的玫瑰眸子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究竟是以怎样一个心情承认和我认识,这我还真看不出来。
「那么……说会对人家负责的话……」墨琰得到回覆后,不再如最初那般讶异,挑了挑眉毛,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退回原本位置展臂一把勾住禹湮的肩膀,挨近他的脸逼问:「也是真的?」
禹湮脸上闪过一瞬诡异的緋红,很快地又恢復一贯的淡定样,点了点头。「嗯。」
「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没想到……嘖嘖!真的没想到……」墨琰没勾着他的另一手摸了摸下巴,玩味地思索着,然后将视线移至两个小孩子身上。「这两个小孩……」
「不是我的!」禹湮急忙解释道,彷彿是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尷尬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
「哎呀!竟然反应这么激烈,我又没说你什么!」墨琰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自始自终我都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两人互动,越看越觉得一股微妙的腐味从这两人身上散发出来。
禹湮似乎是怕越抹越黑,索性撇过头去不搭理他,墨琰也没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笑嘻嘻地看向我。「他不说没关係,兰姑娘你告诉我,这傢伙说要怎么对你负责?」
「他说……他会负起责任,娶我进门,可是……」
「不是吧?!连私订终身都学会了?你这傢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耶!亏我爹还老叫我多跟你学学,别成天没个正经样,看看我们禹大将军,是多么的『正经』啊!」他夸张地大嚷大叫着,吸引了不少路上行人的目光,这让禹湮更加窘迫,拧起眉怒瞪着墨琰让他收敛,可不知怎地,禹湮明明在战场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杀将,面对墨琰却总像处于劣势,那射向他的警告眼神完全没有威胁性,反而像是……像是小俩口在调情……
「兰姑娘,你别怕,我和阿湮几乎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他有多少把柄落在我手上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比谁都清楚该怎么整治他!」禹湮似乎是想抗议,但墨琰索性一巴掌摀住他嘴巴,让他没办法说话,只能瞪着一双玫瑰眼徒劳地「呜呜」叫。接着墨琰又满脸期待地看向我,点点头鼓励我「勇敢说出来」。「你方才要说『可是』什么来着?继续说下去吧,我给你做主!」
「可是……」我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不晓得这两个「古人」能不能承受得了,可看到墨琰鼓励的眼神和眼前以陈曦来看十分「和谐美好」的画面,又觉得我们做人应该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所想。于是,我咬了咬下唇,然后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出来:「可是我如今觉得他说要娶我进门根本就只是烟雾弹而已!」
「烟雾弹?什么是烟雾弹?」墨琰一头雾水,连禹湮也一同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想娶我是否只为了……为了掩护你们不容于世的爱情!」我越想越觉得感慨,自己居然也会有处于这么尷尬境地的一天,我这不就是bl小说里的那个可怜女砲灰吗?
我话一说完,眼前两人均是一愣,墨琰或许是心脏比较强,反应过来后便开始笑得很诡异,虽然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但至少感觉不是生气,可禹湮的表情就很精彩了!先是如刚睡醒的孩童般迷茫呆滞,然后白皙的脸就像一颗水煮蛋丢到火里去烤,由白转红,由红转黑。他的全身似乎是强压抑着某些情绪、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整个人宛如爆发前夕的火山,而我直觉第一个会被那爆发后的滚烫岩浆灭顶的人就是我。
幸好还有一个不怕死的抢先一步奔向火山口。
「原来……原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影帝」墨琰诡笑完之后转而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嗓音里居然已带上哭腔。「是我不好……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察觉你的心意……阿湮,你一定很痛苦吧!我毫不知情,竟然还拿这件事取笑你……这不是在你的伤口上洒盐吗?你不必逼迫自己跟个女人成亲,我们远走天涯吧!桑国容不下我们,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