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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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缘声重重的将手杖砸出刺耳的声响,像是狠狠砸在自己的心上。

你跟我走!

刚才气得快要无法站稳的老人, 转身杵着手杖, 大步向前。

所有人都不敢多说, 紧紧跟在他身边。

钟应一脸错愕,步伐比任何时候都要忐忑。

师父

他没有出声, 只不过微微张开唇喊了喊。

樊成云立刻心领神会的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

师父小声说道,还抬手轻轻拍着钟应后背, 宽慰着可怜的无辜孩子。

这不是解释的时候。

他们多说一句话、多发一点声, 都可能惹得那位可怜的老人满眼含泪的发火。

贺缘声八十了, 他背脊再怎么挺直, 也掩盖不住岁月流逝的衰弱和沧桑。

樊成云、钟应安静跟随他。

谢会长和助理谨慎的搀扶他。

众人沉默得非常默契,不再说话去触动老人心底深处埋藏的悲痛。

车辆迅速行驶,它到达的目的地不再是华人互助会,而是贺缘声的家。

钟应下车,需要仰头才能看清这座富丽堂皇楼栋的全貌。

贺家扎根美国,四代从商,仅仅从居住的地方,他就能知道,老人确实可以承担起柏辉声的巨额治疗费用。

也更清楚的意识到,从拍卖行、收藏家手上买回希声的贺氏商会,到底为那套编钟付出了多少。

一行人走入庭院,悠闲喝着下午茶的孩子们好奇的看过来。

曾爷爷?

外公!

贺先生?

叽叽喳喳的呼唤,好不容易打碎了凝重的气氛,却又被贺缘声怒目而视。

都不许进来!

他板着脸,沉声一句话,就让整个贺宅重回相同的鸦雀无声。

无数单纯无辜的眼睛,目送钟应他们走入房子,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

钟应随着贺缘声穿过大厅,走进了那间属于贺先生的书房。

他视线落在书房墙面的瞬间,只觉得压抑心情更加沉重。

因为,书房墙上悬挂着很多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有冯先生和柏老师的身影,贺缘声将这些合影、单人照精心的做成了装饰,郑重的保存在了自己随时能够看见的地方。

年轻时候的冯元庆,穿着西装站在庭院。

年轻时候的柏辉声,拉开弓子,垂眸演奏。

这间宽敞明亮的书房,似乎定格了两个人的青春,让时间永远停留在了贺缘声希望停留的时候。

钟应的视线,唯独落在书桌旁边摆放的照片,才能见到头发花白、垂垂老矣的冯先生。

那是一张三人照。

即使他们戴着相似的夸张墨镜,穿着相同的漆黑长衫,钟应也能分辨出他们谁是谁。

笑容灿烂,抱着二胡的年轻人,是他的柏老师。

神情严肃,微微上扬下巴的傲慢中年,应当是几十年前的贺缘声。

而那位专注于演奏二胡,嘴角勾起慈祥笑意的老人,必然是冯先生。

这样的快乐合影,钟应在柏老师家也见过许多。

那个照相风格不算丰富多彩的时代,师徒三代已经拍下了不少独具匠心的艺术照,成为了柏辉声家里为数不多的装饰品。

有时候他们站在清泠湖学院树下,有时候穿着衬衫西装挤在破旧办公室长凳。

地点和装束一直在变化,不变的是他们的圆形墨镜,手上的二胡,还有师公师叔师侄相似的快乐笑容。

钟应默默端详照片,感受到照片里满溢的怀念。

贺先生必然常常坐在书桌前,眺望他们无可回溯的青春年少,感慨他们短暂相聚的温馨美好。

思及此处,钟应又忍不住悄悄去看贺缘声。

那位老人走进书房之后,就扑到了旁边大书柜旁,打开了柜门,认真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只磁带播放机、一盒旧磁带。

钟应差点没能认出这个老物件。

它拥有长方形的塑料壳子,两个圆形转动轮,还有一卷一卷灰黑绞带,裹着历史的尘埃,透着过时的色泽,组成了流行过大半个世纪的音乐媒介。

贺缘声垂着视线,颤抖着手,将磁带放进播放机。

他按下按钮,安静的书房就传出了沙沙沙的杂音。

片刻,钟应就听到了轻柔的笑声。

哈哈,这样就能记录我说的话了吗?

旁边似乎有人回答是的。

那个声音又笑着说道:Hello缘声,想不到世界发展这么快,我们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聊天。

不过,我好多年没有说过英文了,我还是和你说中文吧。

对方轻松悠闲的语气,开启了一段单方面的聊天。

他说今天是晴天,冬季能够有如此温暖的阳光,实在是非常不容易。

他说虽然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但是自己回忆起来,上一次敲响希声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钟应从未真正见过的冯元庆。

但这位早已与世长辞的老人,正通过一个落伍淘汰的磁带机,发出了四十多年前的声音。

录音时的冯老先生,年岁已经不小。

钟应能在沙沙沙的杂音中,听出他的疲惫苍老,又总会被他的笑声带走全部注意力。

他的声音总是在笑。

他笑自己是个看稀奇的老古董,他笑太久没有写过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冯元庆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他的快乐。

仿佛能够用录音这样新奇的洋玩意儿和远在美国的徒弟交流,是一件十分好玩有趣的事情。

他絮絮叨叨,毫无重点地闲聊。

连清泠湖学院结冰池塘旁徘徊的大白鹅,都被他的录音提及,现场做了一段嘎嘎嘎的口技模仿。

绘声绘色。

沉默的贺缘声,终于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重新开了口。

师父离开美国的时候,是1956年,希声仅仅找回十九件钟体。

他摸着书房椅背,疲惫的坐进去,盯着转动的磁带机。

哪怕中国和美国距离一万多公里,师父也一直和我保持着书信往来。有时候一个月两三封,有时候一个月四五封,有时候邮局投递过来,有时候是赴美的朋友亲自带来。

那段时光,是年少的贺缘声最为伤心又最为快乐的时光。

他伤心师父离他远去,又快乐的感受到师父对他的时时记挂。

不仅仅因为一套编钟,还因为他们相处十五年的师徒情谊,远隔海洋也无法减淡。

冯元庆看着他长大,他也习惯了师父教他识字、认音。

即使他的二胡演奏始终平庸,即使希声的钟体仍未完整,也不妨碍他通过二胡、通过希声,让认识了遥远的东方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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