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 2)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青泽甚至觉得他连拉起自己都颇为吃力,在自己站起身之后皱着眉侧过头轻微咳了几声。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应龙,现在看的古籍画册多了,渐渐也能分清美丑来:
这个传说中形貌可怖的家伙生得简直好看极了。
他满头黑发又长又直,瀑布似的披散到臀间,颜色比晕不开的墨韵还浓郁。锋利无比的一双剑眉下生着一对荡着比深潭更深水波的、称得上深情的墨色眼眸和一张薄削的唇。
他不似女妖一般靡颜腻理,也没有白泽的平易近人,裹着一身金戈铸就、伤痕累累的筋骨,虽然时常皱眉显得过于冷厉肃杀,仍好看到使人心神荡漾。
寸肌寸理,天生容色,都与他那久居上位的压迫力相辅相成。
他哪里都这样高高在上,唯一称得上柔软的地方只有那两扇又长又翘的睫毛,此时睫毛随着咳嗽微微颤抖着,就像小扇子似的。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若他脾气再好些,必定会是三界诸多男女梦里的情人。
应龙咳了几声便把嘴抿得紧紧的,双唇惨白、全无半点血色。
他又转过头来看青泽:你竟没趁乱出去搞破坏,莫不是真转了性子。
青泽说:我、我连这片海滨都出不去,而且我也不爱搞破坏。
应龙哼了一声,这便又冷场了。
青泽又想起那坛龙涎,幻化出来,捧在手里,发现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他觉得今天的应龙似乎没以前那么可怕,就把酒举到他面前,道:喝酒吗?
应龙摇摇头。
青泽见他不喝,自己也不舍得喝,小心翼翼把酒又收了起来。应龙定定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发了会儿呆。
青泽说:他们都说你很可怕。
应龙说:你觉得我可怕么?
青泽说:特别可怕。
他其实还想说但你应该是个好人,可他现在毕竟没有喝酒,参考应龙一直以来的风评,也不确定这句个人臆测对应龙而言到底是不是夸奖,就没有再说。
别的小妖都说他懵懂天真,可饶是他也依稀察觉到应龙有多虚弱。
应龙神态倒是如常,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没听到青泽再说话,一掷袍袖,转过身去。
青泽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了,眼睁睁看着应龙离开,扶着石块站直身体。
女魃走到应龙身旁,看了看应龙,又远远地瞥了瞥青泽。
青泽回去之后便把这事抛之脑后,过了几日才在奉茶时问了白泽,确认了应龙身受重伤的事实。
魔神降世,引得三界动荡、血流漂橹,无人敢触其锋芒。
世人只知应龙法力深不可测、喜怒无常,却不知他为何出手相助。
他拥有没有尽头的生命和纵横三界的法力,到底为了什么要冒生命危险来参与这场得不偿失的厮杀呢?
说应龙见天下将倾、众生苦难,于心不忍么?
那个应龙?
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
旁人想不明白,便说:应龙是为了施恩于众、挽回自己的声名。
自洪荒以来便独行其是的应龙又怎会突然在意所谓声名了?虽然委实逻辑不通,但他们毕竟可以安慰自己:这些法力高强的大人的心思不是寻常人能猜得的。
应龙离所有人都太遥远,当他沉默不语,便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也许白泽知晓,才会在他离开之前难得生气地阻止他。
如果白泽当初是诚心相劝,这只叱咤风云的上古凶兽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想过能活着回来。
可无论应龙是出于怎样的心思,他终究是有斩杀蚩尤、拯救三界之功。感激也好恐惧也罢,他自洪荒以来便广为流传的暴戾恶名被众人默契十足地一夜之间抛之脑后,成了一个龙威浩荡、所向披靡的战神。
这结果于应龙而言应当是好事,白泽却并不很苟同。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优雅可亲的人,这次应龙登岛竟并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
连青泽向他问起逐鹿之战时也是一笔带过,听不出丝毫应龙大胜、封印魔神的欣喜。
青泽再问不出别的细节,便问:白泽大人,您心情好像很不好?
白泽不疾不徐抿了口茶,笑得一脸和煦。
何出此言?他说。
青泽说:
他识趣地闭上嘴,想了想,问,那女魃呢?
白泽仍是喝茶。
青泽疑心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一时有些忐忑,见白泽放下茶杯,神色恢复如常,方才松了口气。
白泽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女魃是个可怜人。
应龙和女魃并非战后一直同行。
女魃并非上古神兽,也并非仙族,是人族诞生后,因为人类寻得火种、对火产生崇拜而奉火而生的天女。勉强说来,更像非创世神族的后世神灵。她的法力来源于人类的信仰而并非本身,因为火种的出现对人类而言意味着生,加上人类初时并未意识到火除了代表生还有巨大的破坏力,所以希望它是有利无弊的,便以创世神族女娲为原型、想象出了一个着绿裙的素净女性形象。
逐鹿之战中,女魃不忍生灵涂汰便下凡助黄帝。她本来就是因人族供奉而生的神灵,自然愿为人族竭尽全力。逐鹿之战使她无力返天,她便独自在人间四处游走。
她在人间滞留之初得到各部落百姓无上的尊崇,但不过数日人们便发现她身上的神力是柄双刃剑。女魃奉火而生,原本就是旱神。她受了伤,在人间失了对身上法力的控制,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农田颗粒无收,人们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初时是搭了送神台。木料不算顶好,长短不一,又免不了偷工减料,碰一下便吱呀作响。上面摆了半新不旧霉绿斑驳的几鼎几簋,盛上熏得黢黑皮肤发硬龟裂的猪、牛、羊、鸭肉,中间斜斜点着几柱残香,风一吹,灰白的香灰吹得肉皮上贴着团团点点头皮屑似的白沫。
祭祀的人们晒得皮肤和祭台上的肉一般黢黑,载歌载舞表演了好一番,最后毕恭毕敬跪着抖着声音合唱了起来,声音瓮声瓮气像从土里刨出来尸体一般衰糜,唱着唱着便失了调子。
那词只有三个字,细细一听,原来是神北行!
请魃神往北走吧!
请魃神往北走吧!
女魃为所见之景心中有愧,便真的一路向北而行。
人们以为送神祭礼对女魃有效,女魃每每到一个地方便发现送神祭礼更理所当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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