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一惊,连洛霞也是面露讶色,不知道刘希淳要做什么。
却见他冷冷地道:「皇后娘娘,您先听完了这首诗,再打也不迟啊。」
薛氏伸手拉了拉方氏,要她不要把场面用得太难看。
方氏一想,刘希淳毕竟是王爷,这个面子还是得卖给他,便摆摆手,要侍卫先停下来。
刘希淳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在厅中信步而行,口中便跟着缓缓吟出:「
月移西楼更鼓罢,渔夫收网转回家。卖艺之人去投宿,铁匠熄炉正喝茶。
樵夫担柴早下山,猎户唤狗收猎叉。院中鞦韆已停歇,油郎改行谋生涯。
希淳不做负心人,还望娘娘饶恕她!」
他说到最后一句,面色不改,直盯着皇后娘娘。
方氏面露疑色,正要开口,却听凝月在一旁哀求道:「娘娘,看在公子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不打』的份上,您就饶了少奶奶吧!」
薛氏听了奇道:「哪里有『不打』?我怎么没听出来?」
却见凝月拭去面庞上的眼泪,掰着手指,带着哭腔细细数道:「这月移西楼更鼓罢,是『不打更』。渔夫收网转回家,是『不打渔』。卖艺之人去投宿,是「不打锣」。铁匠熄灯正喝茶,是『不打铁』。樵夫担柴早下山,是『不打柴』。猎户唤狗收猎叉,是『不打猎』。院中鞦韆已停歇,是『不打鞦韆』。油郎改行谋生涯,便是『不打油』啊!公子一连说了八个不打,您还听不出来她对少奶奶情深似海吗?」
刘希淳边听边点头,心中暗暗讚赏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婢。
薛氏及方氏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她们俩讨论了一阵,终于达成共识,点了点头,皇后方氏首先开口道:「希淳,这打是可以不打了。」
刘希淳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却听她继续道:「但是,这洛姑娘必须逐出府去!」
洛霞听了身子一软,对她来说,离开刘希淳可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啊!
刘希淳连忙抗议,却听薛氏道:「希淳,娘娘都已经开恩留下她的命了,你不要予取予求。」说完,便要身旁的丫鬟领着洛霞去收拾东西。
刘希淳望着洛霞面带无限委屈和失望的神色离开大厅,他忽然大声喊道:「你们不在乎失去她,难道就不在乎失去我吗?」说完疯了似地便要向外追去。
刘希淳平日里沉稳淡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但洛霞却是他唯一的软肋。
只要事关洛霞,他便会十分在乎,没有理性可言,这从当初洛霞一离京,他就变得失魂落魄那事上就可以见得。
却见薛氏忽然站起身来,喝道:「刘希淳,你给我站住!」
刘希淳转身一望,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不只是他,全厅都震惊了!
因为,平日里和蔼亲切的薛氏,此时竟然手持匕首,抵着自己的咽喉颤抖地道:「我不能看你再这么错下去了!今天…我和她,你只能选择一个!」
这是薛氏预留的最后一步,她一直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儿子,但如今为了让他回头,逼不得已,只能出此险招了。
才刚送走洛霞,突然又见母亲以死相逼,刘希淳脑袋一片空白,彻底崩溃了。
只见他衝上去抱着薛氏,哭道:「娘,我不走…我不走了!您不要这样好不好…」
匕首鏗地一声掉洛在地,母子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另一边,洛霞刚刚自芙蓉阁走出了来,脸上的泪痕还未乾,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门上的匾额,嘴上喃喃唸着:「风露清愁…」
这里,是她到了北京之后的家,有欢笑,有泪水,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
她三月一日来到王府,在芙蓉阁度过春天,夏天,秋天,没想到却过不了寒冬,看不到来年芙蓉花盛开的景况了…
她正出神回忆,却听一旁的丫鬟有些不耐地道:「我说少奶奶啊,收拾好东西便赶紧离开,别拖拖拉拉的!」
洛霞竟然没有生气,她只是点点头,像具空壳般轻飘飘地出了芙蓉阁。
途经幽兰园,洛霞忍不住向那个婢女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就一会儿就好…」
那婢女叉着腰,正想直接拒绝。
但洛霞不断恳求,她白了一眼,只好道:「那就快点,我还要赶着回去和夫人覆命呢!」
洛霞道了声谢,转身便向园内行去,背后似乎还传来那个丫鬟的碎语,发着牢骚道:「现在可是冬天,花都掉光了,真不晓得还有什么好看的…」
洛霞充耳不闻,因为她知道,让人心心念念的不是那百花齐放的盛景,而是昔日在这里经歷的点点滴滴。
幽兰园内,草木凋零,洛霞慢慢地步行在园中的小径上,间步芳尘数落红。
看到了那个竹亭,想起了往日和好友在此赏花吟诗,望见了飞虹般的石桥,回忆起刘希淳时常站在那里吹奏竹簫,而自己就在棚下静静聆听欣赏。
逝水带走的不只是满地的落叶,还有从指缝间悄悄流失的韶光。
这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洛霞现在重新回想,恍若大梦一场,可那些情感却又刻骨铭心。
不过无论如何,往事都如过眼云烟,已不可追。
洛霞如行尸走肉,虽然她知道刘希淳也是无可奈何,但此时见他竟然没有追出来,心里有些气恼,暗暗唸着:「声声许下山海誓,句句讚我美如花,说什么寧负天下不负卿,身外物换倾城花…到头来,你还是选择了天下江山,弃了太湖之盟…」
本来还存着一丝念想,他若是拿出这个王府主人的气魄,或许还有转圜的馀地,但嘴上这么说,他又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呢?
洛霞虽然任性,但却不会到无理取闹,只是她深深地感到无助和无力,面上幽怨,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