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1 / 2)
雪盲
二〇〇九年,冬。
季之白迅速地收拾着行李,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检查了下身份证,买了下午三点的票,等下就得去火车站了,广州最早一趟回家的火车。
一把钥匙扔了过来,是隔壁房间的同事言树,学校为每位单身的年轻教师提供了一居室,可以免费住六年。
“之白,你开我的车回去,坐火车速度还是慢。”
“也行,那就多谢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伯母现在还好吗?”
“我两个姐姐都已经回家,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吉人自有天相,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你挺住。”言树帮着他叠衣服,继续说,“那我们的西藏行,你怕是去不了了?学校前天官网发的公文,临时更改名单,怕是来不及。”
“我已经跟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这一波教研交流,我赶不上了,还有机会。”
“机会不可多得啊,这个项目结束,可能就有几个助教晋升的名额,我也是听说,原本我觉得你机会最大。”
“肯定赶不上,要是老人熬不过去,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你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行李包收拾好了,他拿了钥匙,就去学校的车库,半道又折回来,忘了一样东西。回去的时候,言树已经拿着相机站在门口了,递给他:“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取。”
接了相机,一路小跑,找到了言树的车。
季之白在这所大学待了足足九年时间,二〇〇〇年九月复学,念的生物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后保送了硕士,在本校又读了三年。导师帮他争取到了唯一一个留校的名额,从做辅导员开始,他做了助教,今年下半年加入了学校科研工作室的项目。最近国外一所大学的生物工程科研所去西藏考察,向他所在的大学发出了共同研发项目的邀请,季之白作为最年轻的一批入围者,原本在两天后,要跟随大部队前往西藏。
不料,下午二姐来电话说母亲病危,要他尽快赶回去。
一转眼过去了十年,这十年的生活,平静得像一口枯井,一路求学,留校,工作,就是全部了。可能最让他觉得有乐趣的事,就是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带着相机回老家,去星星之眼拍有星星的夜晚。这些年唯一消费升级的,就是相机,现在包里装的是最新出的尼康d90,是他托同事从香港买的,八千九。
听姐姐的口气,母亲怕是再也熬不过去了,但是母亲这十年,姐弟三人都很感恩,是啊,十年,当年的种种想起来好像很遥远,却又那么近。
高速公路上的树木一棵棵快速地过去了,它们没有悲伤。
飞机落地拉萨,一出机场,还来不及兴奋,言树就觉得头重脚轻,走路跟踩棉花一样,来之前吃了一周抗高反的药,显然不起什么作用。上了车稍微好一点,能靠着窗,好在在拉萨的行程只有一天,接下来要去林芝,听说去了林芝再返回拉萨,高反会消失。
晚上睡觉就戴上了氧气罩,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对一个在广州长大每天要洗两次澡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到了林芝,高反果然迅速消失了,真是神奇。
酒店办好了入住,这个时候他才有点兴奋,广州很少见到雪,但西藏大雪皑皑,他想等晚上就约同事下楼去觅食,今晚想吃烤肉。
洗了个澡出来,正准备给同事发短信,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请问里面有人吗?”一听就是藏区的口音。
“有。”他起身想去开门,这时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个信封。
开了门,门外已经没了人影。如果是酒店服务生的话,至少会礼貌地打个招呼吧,信封里肯定不是早餐券,办入住的时候已经取过了。不会是那种服务吧,听说大酒店都流行往房间塞小卡片。
但也不是卡片,明明是一个信封。言树一下有了好奇心,才刚到酒店,会有什么人递信封呢?
信封是酒店提供的,里面只有一张纸,一行字,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生写的。
上面写着:季先生,邀您今晚七点星星之眼一聚,故人犹在,忽知半生。下面写了一个具体的地址,哪条路和房间号,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没有落款人。
季先生,莫不是季之白?没错,肯定是他,如果季之白来西藏的话,住的就是这间房。星星之眼,也听季之白提起过,他每年都会回去拍星星之眼,冲洗出来的照片也看过。西藏也有星星之眼?又说是故人,那肯定是跟季之白相熟的,至少,应该是故乡的人吧。
这个邀请方式还真是复古,只可惜季之白并未前来,要失约了,要是约的自己,他一定会赴约。
言树拿起手机就给季之白打电话,想问问他什么情况,要不要去,但无人接听。这会儿他应该在葬礼上,昨天下飞机的时候就看到了短信,他母亲已经过世了。
言树把信封放在书桌上,想着怎么联系季之白,但除了手机号,他家里的联系方式还真没有。隔了一会儿,言树又忍不住给季之白打电话,竟然关机了。这家伙,应该是没电了吧。
如果季之白在的话,他会不会去呢?那肯定会去的,说不定还会拉上自己,但这会儿他不在,又是故人相邀,自己是不是应该替他去赴约呢?毕竟来一趟西藏不容易。言树如此分析之后,便做了决定。他太好奇了,认识季之白多年,很少见他有其他朋友,平时也不社交,也不曾听他提过在西藏还有故人。
他特意换了一件正式的见客服,外面套了一件大的羽绒服,提前让酒店帮忙预订了一辆车。上了车司机告诉他,那个地方虽然也是在林芝,但是在很偏僻的地方。
果然偏僻,在绕来绕去的山道上绕了许久才到。
是一个小村庄,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为了节省时间,他在一户亮着灯的人家敲门问了路,一位大婶开了门。
“扎西德勒,”他来西藏已经学会了这句,“大婶,请问十八户人家在哪个方位?”
“十八户?是卉子家。往最里面走,山脚下就是。”
“多谢。”
正要走,从里面出来一个彪形大叔,四下打量了一下他:“你停住,你是打哪里来的,这么晚了,去一个单身女人家,要做什么?”
邀请人竟是个单身女人,那怎么会认识之白呢?正想着怎么编个借口,但是大叔大婶两口子死死地盯着他,尤其是大叔,手里还拿着一根马鞭,目带凶光,听说藏民很团结,很有部落观念。想到这儿,言树觉得不如坦诚一点。
“是这样,我刚从广州过来,是卉子托人请我今晚来她家一聚。这里有她写的字条。”他现学现卖,要不然都不知道邀请人叫卉子。
大叔大婶互望了一眼:“怎么会?没听卉子说过,况且……”
大叔还想说什么,被大婶打断:“确实是卉子的字迹,我们没有人能写这么好看的汉字。”
他们没再阻拦,但言树明显听出大叔是欲言又止,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叔,刚才您说,况且她怎么了?”
大婶抢先回了话:“没什么,你去了就知道,既然是远方来的客人,就要多注意安全。”
明显大婶觉得不能说,言树对自己要前往的地方有点发怵:“那……请问这座山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