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逸听见她抽咽悲泣的话声心头一震,他全身僵硬停下所有动作,艰难地望进她眼睛里,然后他就看到她回顾向自己时那心碎失望的眼神。
香词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被压制得太久,釵横鬓乱,已经没有力气推开萧子逸怀抱,只能倚在他身上低声啜泣着,哭得整个头都在发昏,她知道萧子逸对她的心,也不是没设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有所回应……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种难堪的样子?
他喝了酒,他说他饿了,所以她就该被吃掉?那么此前他在她身上表现出的细心体贴着意呵护又算是什么?多么虚偽的怜惜,说到底,只要他想要,自己就得顺从,那么自己和他过往在勾栏院里佔着的那些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是了,或许还是有区别的,萧子逸能为院子里的女人一掷千金,自己则拿着一个月不到两贯的身子钱,任他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地践踏。
萧子逸看着她心碎的神情真的慌了,所有衝动和意乱情迷都丢到九霄云外,只能紧紧搂着她又笨拙地为她拭泪。
「是我的错,香词你原谅我,」他哑着声不停懺悔:「我不是存心欺负你,我只是太想要你了。」
「你、你说你饿,」她还在抽泣着:「可是、可是我不要这样,不要就是不要……如果你真的要强着我,我自然是反抗不了,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萧子逸闻言惊得全身冷汗直流,从她泪光闪动的双瞳中倒影出的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粗鄙卑劣——他明知她不会喊叫出声,然后他方才竟然想着利用这一点来让她从了自己!
自己被什么蒙了心?想想方才的景况,萧子逸这才后怕起来,别说她不能原谅,他现在都羞愧得想自尽。
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禽兽!
他正在慌得没做手脚处时,门口偏偏还传来吉祥的敲门声。
「大少?也该回房歇息了,夜宵还没吃完么?」
气得他大声吼回去:「要你多事?这里不用你侍候!马上滚回你屋里睡去!」
门口立刻传来一个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声音,声音渐小渐远,吉祥离开了。
「香词你别哭、别怕,吉祥已经走了……」
她还啜泣着:「你也离我远些,放开我。」
听她这么说,萧子逸痛彻心扉。
她果然还是嫌弃自己的,但怪得了谁?经过方才的事,连萧子逸都觉得自己的心和身体一样骯脏无比。
谁会爱上这样一个骯脏的人?
萧子逸轻轻把她抱离自己怀中,让她靠在长榻一侧的扶手边上,香词低着头,掛着泪,双手的指头交缠紧绞着不放,萧子逸坐在她身旁,想去抚她的肩、她的发,但终究什么也不敢做。
他想了很多,久久才轻叹道:「近来我常觉得如果我能再晚点出生就好了,如果我今年只有二十岁,和你年岁相当……如果我能跳过我最荒唐的这几年,然后遇到你,你就不会嫌我脏了吧。」
香词闻言心中怦然一动,抬起眼来:「嫌你……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会嫌我脏啊,你连燕呢碰过的三百钱都不肯接手,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整天在院子里打滚的人?」萧子逸笑了,笑得凄凉萧索:「可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真的不是……」
萧子逸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他哗啦哗啦一股作气把当年他和曲瑶心的那笔烂帐全都吐露出来,倾诉衷肠。
「这么多年了,除了她,我只真正爱上过你,以后也只会爱你。」萧子逸哑着声:「自从你来了萧家,我再没上过院子,朱选、张定他们几个都笑我,我不理他们,我就是想要让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一样。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再找其他女人。可是今天或许是喝多了,或许……总之我就是对你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
一口气说得太多,萧子逸像是被抽乾了气力,太累了,他豁出去不管不顾地倒下来,头就侧着倒在她腿边,乏力地闭上双眼。
「我知道我脏,可是我还是想在你身边……能不能别讨厌我?」萧子逸觉得自己卑微到极点。
久久,一隻手抚过他头颈鬓发,指尖微凉。
「我从来没有嫌过你,要说脏,我也并不比你乾净多少啊……」
香词缓缓吐了口气,也开始诉说自己在陆家十年的境遇,恍如隔世。
「一个对主家怀有私心,被主母察觉,最后狼狈逃离的女使难道不可耻么?」香词流着泪笑了:「我对陆大人的私心难道就乾净?我有什么资格嫌你脏?有什么资格讨厌你?」
她的泪滴落在他耳际,萧子逸睁开眼,坐起身伸手拭去她脸上泪痕,再度轻轻拥她入怀。
这一次,她没有推拒。
寒夜里,一盏明灭不定的灯,两个细数各自过往、互相交换伤痕的人。
他们紧紧依偎,相互取暖,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