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我大致跟你讲一下。侵权法处理的是被告对原告造成的伤害,而不是违约行为。这个词来源于——”
“‘扭曲的’拉丁词?tortus。”莱姆对古典文学兴趣深厚。
“的确如此。”惠特莫尔既没有被莱姆的学识打动,也没有因为失去一个阐释机会而失望。“交通事故,毁谤中伤,狩猎事故,灯具着火,毒素泄漏,飞机失事,暴力攻击——威胁要打人——殴打罪——实际上打了人。这些通常合并在一起。甚至蓄意杀人,也可以同时是刑事性质和民事性质的案子。”
o.j.辛普森,莱姆想着。
惠特莫尔说:“所以,这属于造成异常死亡和人身损害的侵权行为。第一步是要找出被告——谁对弗罗默先生的死确切负有责任?我们最希望的就是造成伤害的电动扶梯本身,而不是外部某一方。根据侵权法,凡是被产品——任何东西都可以,器具、车辆、药品、电动扶梯——伤到的人,举证要容易得多。一九六三年,加利福尼亚最高法院的一名法官设立了一条诉讼理由,叫无过失责任——将受到伤害的消费者的损失转移到生产商的头上,即便商家并无过失之处。根据无过失责任,你只需要证明产品存在缺陷,伤害了原告。”
“怎样算是构成缺陷呢?”莱姆问,很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对这堂讲座产生了兴趣。
“这就是关键所在,莱姆先生。缺陷可以是糟糕的设计、生产过程中的漏洞和瑕疵,或是没有就安全隐患对消费者提出充分警告。你最近看到过婴儿推车吗?”
我怎么会看到?莱姆的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惠特莫尔对讥讽毫不在意,继续说:“你应该会欣赏这个警示标签的:把折叠式婴儿车折起来之前,先移开婴儿。这不是我编造的。当然,没错,这种无过失责任也不是绝对的。必须确切存在缺陷。举个例子,有人拿链锯攻击受害者,那人就是一个介入因素。原告没法拿这种暴力攻击作为理由,控告链锯生产商。”
“好了,回到我们的案子: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控告谁?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的电动扶梯本身在设计上或生产中存在缺陷吗?或者电动扶梯运转良好吗?商城的管理公司、清洁小组或独立的维修公司在维护维修中有疏漏之处吗?有工人在上次打开电动扶梯后没有闩好吗?有人在弗罗默先生踏在踏板上时手动打开了踏板吗?承建商城的建筑商让电动扶梯产生安全隐患了吗?安装电动扶梯的转包商呢?零部件生产商呢?商城的清洁工呢?他们是受雇于独立的承包商还是受雇于商城?这就是你的入口。”
莱姆已经想好要怎样展开工作了。“首先,我要人去检查电动扶梯、控制器、犯罪现场的照片、微物证据和——”
“啊,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的情况里有点小问题。嗯,几个问题。”
莱姆眉毛一皱。
惠特莫尔继续说:“但凡涉及电动扶梯、升降电梯、自动人行带,等等,这类事故都由房屋局和调查局调查。”
莱姆对调查局相当熟悉。调查局是这个国家历史最悠久的执法部门之一——可以追溯至十九世纪初期——负责监督政府官员、政府机关和所有跟市政府有合约关系或业务关系的人。他自己在地铁施工工地侦查犯罪现场时变成了四肢瘫痪者,调查局就参与调查了事故发生的原因。
惠特莫尔接着说:“我们可以利用这案子里的调查结果,但是——”
“要过几个月才能拿到他们的调查报告。”
“问题就在这里,莱姆先生。六个月,更有可能是一年。没错。我们等不起,到那时弗罗默太太都无家可归了,或者在斯克内克塔迪跟她的亲戚住在一起。”
“这是问题一。问题二呢?”
“怎样接触到电动扶梯。电动扶梯被搬走、扣押在市政府的仓库里,等着调查局和房屋局去调查。”
该死,这已经是严重的证物污染了,莱姆本能地想。
“弄张传票来。”他说。这一点显而易见。
“眼下我办不到。我一提起诉讼,几天之后就可以准备一张传票,但是法官会压下来。我们得等到调查局和房屋局完成调查后,才能接触到电动扶梯。”
真是荒谬。在这个案子里,电动扶梯是最佳证据,也许是唯一的证据,他却没法拿到?
然后他记起来:显然,这是一起民事案件,而不是刑事案件。
“我们也可以发传票要来设计、生产、安装、维修的档案材料,向有可能成为被告的方面索要:商场,生产商——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清洁公司,其他所有能跟电动扶梯扯上关系的人。我们可能会拿到副本,但会经历一番争斗。争斗来来回回持续几个月,最后他们才会出具档案。终于,最后一个问题了。我说过弗罗默先生没再做全职工作吧?”
“我记得。中年危机之类。”
“没错。他辞掉了一个压力很大的公司职位。最近,他晚上就不用把工作带回家了,做的都是这些——送货员、电话销售员、快餐店的订餐员、商城的鞋子销售员。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慈善机构做义工。扫盲班、收容所、施粥所。因此过去几年,他的收入很低。我们这个案子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让陪审团相信他会重返职场,从事一份类似他之前做过的工作。”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辞职前是营销主管。新泽西的帕特森系统,我查过了。非常成功的公司,美国首屈一指的喷油器制造商。他赚到手的钱很可观,六位数。而去年,他的收入是三万三千美元。陪审团根据收入来裁定异常死亡的赔偿金。被告律师会再三强调,即便他们的委托人负有责任,赔偿金也应该是最低数额,因为他的收入仅够维持温饱。”
“我会尽力证明弗罗默先生经历的只是一个阶段,证明他还会回到高薪职位。好了,我有可能失败,那么这就是你的第二个任务。如果你能证明被告,不管它或它们最终是谁,在电动扶梯或组件的生产中从事了恶意或鲁莽的行为,或者疏于维护电动扶梯,那么我们就可以——”
“——增加惩罚性赔偿金的索赔。而陪审团没法依据未来收入裁定太多赔偿金给遗孀,会觉得心中难安,因此就会判定一大笔惩罚性赔偿金作补偿。”
“真是犀利,莱姆先生。你应该读法学院的。那么,我们大致弄清楚目前的情况了。”
莱姆说:“换句话说,要弄清楚一个复杂的机械装置是如何发生故障的,以及谁该对故障负责,与此同时还接触不到这个装置,没有辅助文件甚至照片或事故分析。”
“这个也说得好。”惠特莫尔补充道,“萨克斯警探说,遇到这种问题,你相当有头脑。”
连该死的证据都没有,还能怎样有头脑?荒谬,莱姆又一次想道。整件事完全……
然后有个想法冒出来。惠特莫尔还在说话,但是莱姆没有理会。他转向过道。“汤姆!汤姆!你在哪里?”
脚步声响起,接着那名看护就现身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为什么要有事?我只是要点东西。”
“什么?”
“卷尺。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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