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第四部分
阿米莉亚7303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你无法得知自己何时被监控、是否被监控。你不知道“思想警察”会以怎样的频率、依从何种系统,接通谁的线路。你只能去猜。他们甚至可能随时随地都在观察每一个人。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
第33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到得很早。
但林肯·莱姆醒得更早,他正因为纽约和伦敦两边的计划睡不着觉。他还梦到了堂兄亚瑟和亨利伯父。
萨克斯来到他的健身房,汤姆正在帮莱姆坐回轮椅上。他已经在电子固定自行车上行驶了五英里,这是他日常锻炼的一部分,用以改善他的病情,并让他的肌肉保持健康,因为也许哪天它们还能派上用场,取代现在的机械系统。萨克斯接过手来,汤姆则下楼去做早饭。帮莱姆做晨练是他们之间关系迈进的一大标志,莱姆早已不再抵触萨克斯帮自己做起床后的护理工作,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个看护过程是令人不愉快的。
萨克斯在她位于布鲁克林的家里住了一晚,他正在跟她讲述五二二的最新情报。但他能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莱姆问了原因,她慢慢呼了口气,然后告诉他:“是帕米。”她随后解释了帕米的男朋友是她以前的老师,而且已经结婚了。
“不……”莱姆蹙眉道,“太糟糕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最初的反应是对这个斯图尔特进行威胁,直到他滚出帕米的世界。“你有警察这张牌可以用,萨克斯。用它来吓唬吓唬他,他肯定会连滚带爬地跑掉。或者,我也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但萨克斯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处理方式。“我怕如果我过于强硬,或者去举报了他,就会失去帕米。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她今后会加倍痛苦。上帝啊,如果她想要他的孩子该怎么办?”她的指甲嵌进拇指里,然后她制止了自己。“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母亲就不一样了,我就会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真的吗?”莱姆问道。
她想了一下,然后笑着承认:“好吧,也许不会……当家长真难。孩子出生的时候应该随身携带一本用户指南。”
他们在卧室里共进早餐,萨克斯将食物喂给莱姆。就像楼下的实验室和客厅,现在的卧室比多年前萨克斯第一次看到时温馨得多。那个时候,这里的布置十分单调,唯一的装饰是艺术海报,被反过来钉在墙上,用作一块临时的“白板”。但现在,这些海报已经被反转过来,旁边还添了更多的装饰,都是莱姆喜欢的画作。比如乔治·因内斯的印象派风景画和爱德华·霍普笔下弥漫着孤独氛围的城市景象。她坐回到他的轮椅旁边,握住他的右手。他的右手最近恢复了一些知觉和控制力。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不过触感很奇怪,和他脖子或脸上的触觉相比还差一点。她的手仿佛变成了水滴,顺着他的皮肤流过。他努力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回握的力量。一切都很安静。但他看到她的样子,觉得她想谈一谈帕米。他什么也没有说,等着她继续。他看着窗台上的一对猎鹰,警觉而机敏,雌鸟要大一些。它们体态强健,永远蓄势待发。猎鹰白天狩猎,家里还有雏鸟要喂。
“莱姆?”
“什么?”他问。
“你还没有打电话给他,对吗?”
“给谁?”
“你的堂兄。”
啊,她想谈的不是帕米。他完全没料到她是在想亚瑟·莱姆的事情。“没有,还没有。”
“说起来奇怪,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一个堂兄。”
“我从来没有提过他吗?”
“没有。你谈到过你的伯父亨利和宝拉阿姨,但从来没有谈到过亚瑟。为什么呢?”
“我们工作太辛苦,没有时间闲聊。”他笑了。但她没有。
他应该告诉她吗?莱姆犹豫着。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要,因为故事里充满了可恶的自怨自艾。那种情绪对林肯·莱姆来说就是毒药。不过,她的确有权知道这些。爱情就是这样。在两个个体重合的阴影处,有些基本的事情——情绪、爱意、恐惧、愤怒——是无法隐藏的。这些都是爱情的一部分。
所以他说起了那段往事。
他说起了阿德里安娜和亚瑟,严寒冬日里的一场科技竞赛,还有后来的谎言,尴尬地查证那辆科尔维特里的线索,甚至还有原本的求婚礼物——原子反应堆试验田的混凝土块。萨克斯点点头,莱姆也自嘲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她会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几岁的爱情,有些表里不一,有点伤心。比起持枪犯罪的人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怎么能因为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毁了深厚的友谊?
你们两个就像亲兄弟一样……
“但朱迪不是说,你和布莱恩曾在多年后去看望过他们吗?听上去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哦,是的。我们是去了。我的意思是,那只是高中生的恋爱。阿德里安娜是很漂亮……事实上,也是高个子红头发。”
萨克斯笑了起来。
“但不值得因此毁掉一场情谊。”
“所以背后还有更多的故事,是吗?”
起初莱姆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在我出事前不久,我去了波士顿。”他用吸管喝了一口咖啡,“我在一个法医科学国际会议上做发言。演讲结束以后,我去了酒吧。有位女士向我走来。她是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退休教授,她对我的姓氏很感兴趣,说她几年前曾教过一名来自中西部的学生。他的名字是亚瑟·莱姆。她问我是否和他有关系。”
“是我的堂兄,我告诉她。接着她说了一件亚瑟做过的趣事。他曾交过一份科学应用研究报告,代替论文。写得真是非常精彩,她说。富有创意、研究深入、严谨——哦,如果你想恭维一位科学家,萨克斯,就用‘严谨’这个词。”他沉默了一会儿,“无论如何,她鼓励他把文章整理好,然后去找刊物发表。但亚瑟没有这么做。她也没能和他保持联络,想知道他最后是否在这个领域里继续研究了下去。”
“我很好奇,问她文章的内容是什么。她仍然记得论文的名字:《纳米颗粒材料的生物效应》……哦,顺便说一句,萨克斯,那是我写的。”
“你写的?”
“那是我为一场科学竞赛写的研究论文,在全国竞赛里排名第二。我承认那是一篇很有创意的作品。”
“是亚瑟偷了吗?”
“是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愤怒,“但是还不止如此,他做了更糟糕的事情。”
“你接着说。”
“会议结束后,我一直在想她告诉我的事情,于是联系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新生录取部,他们将所有的学生申请都保存在缩微胶片上。学院把我的入学申请复印件送了过来。很奇怪,这份文件的确是我寄给他们的,上面有我的签名。但是,从学校发出去的所有材料,包括辅导员办公室交上去的材料都被人改动了。亚瑟拿到了我的高中成绩单,而且做了手脚。我得了优的成绩统统都改成了良。他将本来热情洋溢的推荐信换成了不冷不热的语调,看起来像标准的套话。那些很可能是他自己的推荐信。连我伯父亨利的推荐信都不在其中。”
“被他取出来了?”
“而且他把我的个人陈述换成了千篇一律的垃圾文章,甚至还处心积虑地往里面添加了一些错别字。”
“太糟糕了。”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且阿德里安娜曾在辅导员的办公室工作,对不对?是她帮他做的。”
“没有。起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找到了她,给她打了电话。”他发出一声冷笑。“我们谈起各自的人生,我们的婚姻,她的孩子、事业。然后是曾经的那段时光。她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渐渐疏远了她。我说,我以为她想和亚瑟在一起。”
这让她大吃一惊,她解释说,不是的,她只是在帮亚瑟——帮他准备大学的申请材料。他去办公室找了她五六次,每次只是聊聊关于学校的选择,看看申请资料、推荐信。他说自己的辅导员特别不好,而他真的很想进一所好学校。然后他请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因为他对自己需要帮助这件事感到很难为情,所以他们都是偷偷见面。她一直为此感到很内疚。
“等她去卫生间或者去复印文件的时候,他就把你的申请全改了。”
“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亚瑟连只蚂蚁都没伤害过。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你错了,朱迪。
“你确定是他做的吗?”萨克斯问。
“确定。因为跟阿德里安娜通过话以后,我直接打了电话给亚瑟。”
莱姆记得那次对话的每一个字。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莱姆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
沉默。亚瑟的呼吸声。
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听到林肯的质问,亚瑟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没有问他是如何发现的,也没有否认、假装无知,他完全不想自证清白。
他反客为主,怒气冲冲地说:“好吧,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林肯?那我就告诉你,是圣诞节的奖品。”
莱姆十分困惑:“奖品?”
“高中时,我父亲在平安夜家庭聚会的时候给你的。”
“那块水泥石头?从斯塔格运动场捡来的那块儿?”莱姆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那块只对几个人有重要意义的石头不可能就是亚瑟那么做的原因,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那本来是属于我的!”亚瑟愤怒至极,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父亲用原子弹项目负责人的名字为我命名。我知道他留着那块纪念品,我知道他是要留给我的,等我从高中或大学毕业时就给我。那本来是我的毕业礼物!我想要它已经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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