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覆(1 / 2)
既然是作陪,大太太坐在了冯京墨的下手,二太太坐了老太太的下手。乡绅文客们各自坐下,温热的杏花酿端上来,这席便开了。
慕白术面前的酒杯自打满桌举杯的时候浅浅地沾了一口,便再也没碰过。他心里紧张,他已经认出,身边这人就是前日他匆忙间撞到的那人。当时便觉得这人好高,如今坐在身边,更觉压迫。他没心思吃饭,筷子也不敢伸,只捡面前的菜吃了两口。
酒入了肠,气氛便开了。乡绅们试着搭话,冯京墨也笑着与他们调侃。他说话有意思,二太太都忍不住同他搭了话,打听城里的新鲜事。他本来就神态轻佻,喝了酒,更没个正形,军装连带着里头衬衣的扣子早解开了两三颗,露出横亘的锁骨。欢场上的气质漏了出来,活生生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侧着身子和陈泽元干杯,干完了还要说几句,说高兴了仰头大笑,后背蹭在慕白术的手臂上。慕白术被他一碰,僵着身子不敢动。冯京墨笑完转过来,看见慕白术面前干干净净的白瓷碟子,往桌上的菜巡视了一圈,突然回过头来。后背离开了,可是腿又碰上了,慕白术吓得在桌下连忙移开腿。
“大太太爱吃肉还是鱼?”
“鱼。”慕白术蓦地被问,愕然便回了。冯京墨凑得进,说话间隐隐有杏花的味道。
冯京墨听了,突然站起来,往对面探过手,那里放了一盘西湖醋鱼。一大块肚腩上最嫩的肉被放在碟子上,筷子离开的时候,滴下两滴酱油,落在雪白的碟子上。
“大太太可是太害羞了,盘子比我的脸还干净。”冯京墨笑起来,一边的嘴角挑着。“陈旅长真是让人艳羡,两房太太如花似玉,性格又有动有静,真真是享尽齐人之福。说起来,”冯京墨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瞧瞧二太太,又扭头瞧瞧大太太,又瞧瞧二太太,又瞧瞧大太太,这才接着说下去。“这二位太太长得还真像呢,难为旅长怎么找到的。”
他突然吃惊的样子太夸张,逗得二太太笑得花枝乱颤,说话便忘了过脑子。“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参谋身边的,那是我堂兄。”
冯京墨作出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陈泽元沉了脸,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二太太意识到多话了,垂下头不敢再说了。
有年轻的文客,胆子大,见乡绅们不说话,便想着出头调解个气氛。让这冯参谋露个怯,也好在当家的跟前得个好,便出声说道,“这吃也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了不少,不如我们也来学学前朝雅士,玩个酒令可好?”
这话一出,便立刻有附和的,“这个提议好,宜庄祖上可是中过探花的,今日我们在此饮酒作乐,得行雅令才能配得上这宅子。”
陈泽元听了,心里知道他们的意思,方才冯京墨让他不痛快,他也乐得配合他们,便扭头瞧向冯京墨,问道,“冯参谋意下如何?”
“行啊,”冯京墨满不在乎地回应,“只是我才疏学浅,就当给各位取个笑吧。行什么令呢?”
刚才提议的文客立即接话,“既然要雅,就要雅到极致。寻常那些都没意思,不如咱们今日也来学一学那曹氏雪芹的射覆?”
“不行不行,”二太太第一个反对,玉葱似得手指捏着丝绸帕子连连摆动。“我们可不会,给当家的丢脸呢。”
一位老乡绅闻言笑了,“二太太,射覆是掷骰盅配对,二太太不想参加,不掷就是了。”
二太太听了,脸上讪讪的,不吱声了。管家听他们说,已经把骰盅取了过来。陈泽元接过来,掷了,下一个便是冯京墨,没对上。慕白术自然是跳过了,冯京墨蹭着他的手臂把骰盅递过去,下面的乡绅和对面一个文客对上了。
乡绅覆了一个“旗”,文客满屋子瞧,一时找不着与旗有关的物事,其他人也跟着偷偷在心里猜。冯京墨听他说旗字,心里便有数了,看那文客眼珠子乱转,也不作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那文客的视线被他的动作吸引,愣了一下,又低头瞧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笑了,“我得了,我射一个‘肥’字。”
乡绅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是射着了意思。文客下手之人拿起骰盅重新开掷起来,跳过二太太和老太太,过了一轮竟无人对上。不曾想,第二轮才开,冯京墨便与慕白术下手的乡绅对上了。冯京墨覆,乡绅射。
“雀。”冯京墨不假思索便覆了个字。
乡绅胸有成竹地射了,冯京墨却摇头,意思是没射着。乡绅又射了几个,冯京墨统统摇头。乡绅有些急了,也不射了,说“在下才疏学浅,实在射不着,请冯参谋指教。”他认定冯京墨是故意说他错,抑或是压根不会射覆,憋着劲等他说了答案出来好揪小辫子。
冯京墨不徐不疾,微笑着说了一个“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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