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墙(1 / 2)
冯京墨坐在正厅的雕花椅上,斜靠着扶手,背朝外,面朝里。视线落处是靠墙横放的半人多高的大条几,条几上两端净瓶供花,中间两只翡翠玉盘,一只上面是黄玉冻脂佛手,另一只上面是玛瑙多籽石榴。
他很久没来这个正厅了,看得出这里也很久没人来了,净瓶脚下,落着几片花瓣,无人来收。
杂乱的脚步声踏在青砖上,皮鞋的清脆,布鞋的悉索,嘈嘈切切的。冯京墨八风不动,视线往上移。条几上方,正中间挂了一副猛虎下山图,吊睛白额的山虎一脚踩在山石之上,虎尾高翘,直上云巅。
还真是老头子会喜欢的,冯京墨心道。又去看两边挂的对联,“风…”他刚刚念出一个字,来人便一步跨了进来,一声高喝,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
“老四,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冯京墨笑看冲到他面前的冯京龙,“有话慢慢说,先坐。”
冯京龙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冯京墨,想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冯京虎过来打圆场,手虚搭着冯京龙的肩头,“先让老四说嘛,先坐下。”
冯京龙也不看冯京虎,只乜了一眼他的手,鼻子里一声冷哼。转身,走到条几前,在条几下面的太师椅上坐下了,他坐于右首,两腿微分,背靠圈木,右手搭在扶手边,左手搁在方桌上,端的大家长的风范。
“二哥也坐。”
冯京墨又朝冯京虎示意,冯京虎踌躇着,终是在左首的椅子上坐了。女眷们也进来了,冯京墨这才站起来,嘴里问了大嫂,二嫂。二少奶奶眼圈泛红,嘴唇苍白,不等他见礼,先带着哭腔说起来。
“四弟,莛芾还不大好,离不了人,有什么事,你二哥在就行了,我先回去了。”
“二嫂,”冯京墨微动一步,半拦住二少奶奶的去路,“我正是要说这件事,二嫂稍安勿躁。莛芾那里许多人守着,我也让京钰去了,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说,二少奶奶无法,只能留下。两位少奶奶一左一右,各自在自己丈夫的下手坐了。小桃红也来了,冯京墨不理她,她也不理冯京墨。进得厅来,也不入座,径自便往里走。路过冯京墨跟前的时候,还特地一扭脖子,鼻子里一声冷哼,袅袅婷婷地走到冯京龙身边立定。
人都到齐了,冯京墨挑着嘴角去看冯京龙。小桃红今日穿了一身水红的印度纱袄裙,上身的短袄做了一个大弧的半圆下摆,下摆上隔一个指节便坠一个杏仁般的翡翠坠子。红红绿绿,摇摇曳曳,风情万种。
冯京墨看冯京龙,视线不免落在她身上,她看见冯京墨看过来,立刻摆上一副横眉冷对额模样,看着义愤填膺得很。
冯京墨故意迎着她的目光,“大哥,我来讨个公道。”
“什么公道。”
“莛芾落水,十洲先生入水救人,不说感谢,反而将他关进地牢,似是不妥。”
“莛芾落水一事蹊跷,相关人员俱要等候审问,哪里不妥?”冯京龙早知道他要兴师问罪,应答如流。
“俱?”冯京墨眉尾一挑。
“现场只有他一人,自然只有拿他了。”
冯京墨斜靠着椅背,一手托腮,缓缓颔首,似乎觉得冯京龙说得有道理。另一手搭在扶手上食指轻点着木雕的海棠花瓣。
“大哥的意思,是怀疑十洲将莛芾推入水中的?”
这回冯京龙不说话了,只冷笑着看他。
“我倒有些奇了,十洲先生与我也才相识不久,同冯家更是毫无瓜葛,他大老远跑过来害莛芾,是为了什么?”
冯京龙冷笑,“他是没有瓜葛,可万一他身边的人有呢,兴许,他是受人之托。”
两位少奶奶同时抬眼去,一个看向冯京龙,一个看向冯京墨。大少奶奶心慌得不行,冯京龙话里的意思透着明白,她知道冯京墨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忍不住看过去,却见冯京墨脸上非但没有不豫之色,反而带着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
“把人推下去,又把人救上来,还趁着他一个人和莛芾在一起的时候,好让全家人知道是他做的。是他蠢呢,还是他受托之人蠢呢?”
冯京龙被这话一堵,一时拿不出反驳的话。旁边的小桃红眼珠一转,娇声说道,“谁知道呢,兴许是真蠢,兴许是有计较。我没读过书,不懂算计,但我们戏词里常常有一句,叫故意卖个破绽,我瞧着倒是应现在的景儿。十洲先生卖个破绽,四少找补几句,不是把大少爷堵住了么。”
冯京墨眼皮子一抬,脸上的笑盛了半分,盯着小桃红上上下下打量了十几个来回,才说“我倒是不知道,二姨太是个有见识的。那我再请教一番,那托他之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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