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1 / 2)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
润玉难免回想起之前在另一方天地中遇见的那个郁烈。
他一直分得很清楚:眼前这个郁烈和另一个郁烈,虽然有着一样的姓名和容貌,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也从来没有把他们看做同一个人过。不过在这一刻,这两个人的形象似乎发生了微妙的重合。
他一时觉得有些奇妙,一时又有些释然——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些情绪从何而来。不过他能明白郁烈说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在见过另一个世界的旭凤和锦觅之后,他已经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坎坷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而说到底,他的愧疚也并不是因为当初的相争之举,而是——
“没有我,他们或许会顺遂,也或许会坎坷,但说到底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之前……终究是出于私心。”
郁烈在心里猜测他省略掉的话可能是“修复陨丹”或者“修改梦珠”。
说真的,他完全不觉得这些操作有什么问题。
无非就是你不仁我不义罢了,自己先做下恶心事,就别怪别人反击。而且这反击真的太温和,换成是他,直接给霜片儿下个傀儡咒,让她杀了地凤再自杀,岂不是干脆利落皆大欢喜。
“世上谁能没有私心,何必对自己苛责太过。”郁烈这么说完,又补了一句,“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所亏欠,你之前帮她稳固神魂、免去她轮回之苦,也足够补偿了。”
陈觅是锦觅轮回的第一世,如果没有万载冰魄心,她在两岁时便已经夭亡。
润玉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郁烈带着几分得意地眨眨眼,“我什么都知道。”
润玉喝了一口茶,道:“我现在的确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看似疯狂却从未越距,看似乖戾却并不嗜杀,坐拥收拾山河的武力与智谋,却总是闲散度日: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会造就这样矛盾的特质?
郁烈含笑道,“陛下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
有一阵风过,枝形烛台上的烛焰微微晃了晃。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他觉得活着很无聊,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悬崖很高、很黑,深不见底。他一直下落,身体被悬崖下的罡风撕碎,神魂也被一丝一丝地磨灭。然而就在他神魂逸散之际,在渺渺冥冥之中,他看到了一出戏。”
“戏文发生在一个叫魔域的地方,那里有着一位嗜血残暴的魔尊。魔尊每年都要求底下的人进献美貌的少男少女,否则就要覆灭他们的家族。”
“这一天,郁尾氏献上了一位少年。这个少年是凡间一个小国的王子,是那个国家的祭司。少年请求魔尊帮助他报家国覆灭之仇,为此他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魔尊很感兴趣地答应了这个交易。”
“掉下悬崖的人觉得这出戏冗长又无聊,他并不觉得这戏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
※※※
“你到魔宫之后,如果有什么意外,可以去寻求一个人的帮助。”郁尾氏的大公子郁文雅对他说,“她叫郁真真,是我的妹妹。”
少年在魔宫见到了郁真真。
她并不是魔尊的侍妾或侍君,而是魔尊最倚重的四位手下之一,魔宫的朱雀使。
但她和郁文雅长得并不相像。
郁文雅气质温和,如长湖秋水、平畴远风;郁真真却更为凌厉张扬,一身红衣如同炽烈燃烧的火焰。
少年与她熟络起来之后,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郁真真说:“我只是郁尾氏旁支,兄长其实是我的族兄。”
“我当初……是意外来到此界,失去了大半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兄长将我带回家族,我便以为他就是我的哥哥。但兄长对我说他不是,还告诉我,顺其自然,总有一天我会找回过去的记忆。”
少年看着她,目光带着祭司特有的仁慈悲悯,“那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想起了大部分。或许还有些事情记不清,但也没什么关系。”
少年又问:“……你的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郁真真抚了抚腰间的长鞭,抬头看向远方,眼神里带了点怀念,“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冥界大殿下,是天机府括苍君,是郁烈,是我的哥哥。”
“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和我一样、被造化捉弄的人。”
※※※
“所以,”郁烈又往椅背上靠了靠,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别人口中的一句戏文。”
润玉突然就明白了最初他为什么会给自己看那一枚留影珠,也明白了对方为什么对一切事物都有一种夹杂着倦怠的漠然。
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不过是虚构的存在,自己的一切爱恨不过是纸页上陈旧的墨迹,这对所有人来说,确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当初他能够不在意,是因为那时他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真也好,假也好,并不会对事实有任何改变。
这么想来,或许比起自己,对方所遭受的冲击更甚:自己至少还是一个戏中人,而他只是戏中人口中的一句回忆。
但润玉没有说什么“就算是戏文又如何,只要自己真切地活着,那么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之类的话来安慰。郁烈能活下来,走到现在,他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最终,他只是说:“这样……也还不错。”
郁烈:“……?”
“描述你的只有一句话,”润玉看着他,缓缓道,“那么,在这句话之外,不正是不受拘束的、无限的可能吗?”
郁烈怔了好一会儿。
“我倒是……从没有这样想过。”他说。
他早已过了最初那段迷茫、虚无、怀疑一切的时期。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情还可以这样想。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殿中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这便是你在虞渊用的那把琴?可有名字?”润玉不欲让对方在过去中陷得太深,便借这句话打破沉默,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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