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1 / 2)
火海褪却, 留下焦黑的土地。一线阳光穿云而出, 犼的身躯转瞬变为风干的泥塑, 迅速破碎, 灰飞烟灭。
楚弈被黑雾所包裹,近乎跟大地融为一体。螭梦剑寒芒大作, 丝毫不受煞气的影响,反被衬托得皎如凝脂。
尘觞衣衫残缺,隔着风沙,浑身是血地看向他, 目光缥缈似是远在千里之外。楚弈未动, 垂首双目微合, 双拳紧握, 一言不发。
就这般沉默了许久, 尘觞突然轻声唤道:“楚弈, 你看看我。”
楚弈一颤, 并未抬起头,而是咬了咬嘴唇, 含糊不清地说道:“等……等……”
尘觞没有上前,安静地望着他, 琥珀色的瞳仁渐渐变得空洞无神,停滞了一刹后又慢慢泛出了光泽, 只是颜色微妙地浅了一些, 更加偏向于薄金色, 许久后缓缓开口道:
“楚弈, 不必担忧。时海真人未死,犼的神魂也散了。你且安心抑制煞气。”
楚弈的眉眼顿时舒展了不少,黑雾自里向外逐步淡化,螭梦剑回应着他的心意,谨慎地吸取着煞气,再借由剑气净化,二者虽刚刚达成血契,自始至终也没有丝毫的交谈,却十分默契,仿佛是重逢的旧识。
尘觞将视线移到了螭梦剑上,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依旧没有动一步。直到楚弈的肤色彻底正常,才缓步走了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向他伸出手。
楚弈睁开眼,光线蓦地照了下来,令他一阵眩晕。尘觞看上去有点陌生,但从头到脚都是全活的,并没有如他方才所想的那般尸骨无存。
所以,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喜讯。面对“失而复得”的剑老哥,他应当做什么呢?像往常一样惊魂未定地跑过去拍拍灰,揉揉呆毛,勾肩搭背嬉笑一番?楚弈打生锈的脑袋里拼命琢磨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该如何微笑,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他木木怔怔地握住了尘觞的手,掉下两滴眼泪砸在了手心上,小声说道:“我以为你死了……”语气竟出离得委屈。
尘觞愣住,思索半天也没能憋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只得磕磕巴巴地回道:“没……没事了。”结果话音刚落,楚弈忽然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怀里。
这时青雁山掌门携弟子前来,唤出灵鹤将众人运向不语山。此番劫难,青雁山完毁,数个门派遭遇重创。不语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幸而主峰尚在,勉强还能住人。
道童举着扫帚惊魂未定,呆头呆脑地看着一堆人把时海真人抬入屋中处理伤势。楚尘觞抱着楚弈紧随其后,将他放在榻上,站在人群外等了一阵,走出屋子随手带好了房门。
燕岄飞了过来,捂住吱哇乱叫的某鱼,惶恐问道:“仙师,发生了什么?您……您还好吗?”
尘觞淡然:“无碍。有件事要你做。”
“啊……什么事?”燕岄茫然,下意识地抱紧了江狩。
尘觞看向江狩:“带他去山下,布雨灭火。”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燕岄愣了一阵,低头揉着仰头晃脑不知愁的江狩:“阿狩,我们去山下玩,你要听话。”
“嗷!”江狩兴奋地拿脑袋拱了拱他的掌心。
尘觞一路走至平日里他们练剑、做功课的地方。空旷的庭院满弥漫着被风吹来的灰土,棋桌靠着石壁,上头摆着一局未完的棋;高大的槐树立于中央,上头挂满了木牌,大部分崭洁如新。
这些都是时海真人曾经的弟子们的名牌。每一个名字都刻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亦如他的剑招。闲暇的时候,他总会小心擦拭这些木牌,似是与当年一样,等下山游历的孩子们回家。
可惜谁都没有回来,随意将这木牌、这树、这庭院、连同这座山一起弃予岁月荏苒。
尘觞自怀中掏出那块属于他的木牌,上头的名字正慢慢变淡。“觞”字已难以辨认,只剩下个“尘”字孤零零地望向他。
他想了又想,最后伸出手指点在木牌上,重新将名字刻好。又变出一根红绳,将木牌系回了树上。
木牌旁边是一根空着的红绳,上头本应绑着楚弈的那块。两块木牌一直挨得紧紧的,有时候会缠绕在一起,不得不有劳时海真人亲手解开,再把其中一个向外推一推。
然而很快它们便会缠得更紧,因为某剑每次路过都会故意把两个牌子重新贴好,甚至绑个结栓牢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拿起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他俩的名字。
这是尘觞的小秘密,一个不值一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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