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1 / 2)
是夜, 我久违地失眠了。孤殿梦回, 偌大的嘉明殿寂静如斯。我起身披好外袍, 听窗外夜雨滴空阶, 满心的情绪萧索。
我也不知自己在愁些什么, 迄今为止,日子虽过得一波三折, 但好在没有虚度, 亦没有偏离方向。也可能,我不是在惆怅, 而是别的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扭情绪在瞎折腾。
我点了一盏油灯, 守夜的陆久安闻声而来,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想了想, 忽然心生一计。本着“众人皆睡我独醒, 不如吵起来搞事情”的原则, 我让陆久安去传苏澈入宫协商事宜。
陆久安探头往外一瞅:“殿下, 已经三更天了,外头还下着小雨。您……”
“急事,速去。”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心里始终对广淄治水一事惴惴不安。我手里压了四五份折子,全是工部和户部上奏的。广淄一代, 按下葫芦浮起瓢。贪官污吏倒是查杀得差不多了, 老百姓却自乱了阵脚。
早在上个月初, 不知何人泄露了负责修缮的人员名单, 导致人人皆知此次的负责人实为之前三次因治水失败而受到惩处的罪臣。老百姓承受不起治水失败的后果, 抗议者、示威者, 乃至拖家带口离开广淄去投奔亲戚的比比皆是,一时间是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户部派了一队“谈判专家”去安抚民心,然而并没有什么屁用。更雪上加霜的是,谣言越传越盛,很快便演变成了歪风邪说。不少人谣传广淄被老天爷给诅咒了,所以治水是不可能成功的,这辈子也成功不了了。派出去教化人心的官员们被当街围殴,打了个鼻青脸肿,最后魏云朗不得不动用武力镇压,才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然而河塘的修缮绝对耽搁不得。我拿起纸笔细细回忆着。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广淄将再发洪灾,且据我推测,这次造成的损失不比以往要小。前世的时候,我记得六弟不得不拨出一半的国库去赈灾。尽管如此,广淄还是接连起了瘟疫和暴|乱。想必那些个银子没发到老百姓的手上,而是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里。好在这一世的形势比较明朗,我们只需跟老百姓“斗智斗勇”,让河塘顺利修缮完毕即可。魏云朗还得再辛苦一阵子,把未扫清的贪官污吏们再往外揪一揪,尽量减少漏网之鱼。
我起草了数个方案,确保工部修缮河塘时能最大程度上地减少人为干扰。刚写了一半,陆久安便带着苏澈回来了。我惊讶地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微臣压根就没回府,跟户部的同僚彻查账务至今。”苏澈疲惫不堪地揉了揉太阳穴,在我的示意下寻了个椅子坐定:“前朝的烂账堆积成山,户部尚书已经不眠不休整三日了,微臣怕他身子骨撑不住,赶紧顶替了上去。”
“怎积攒到一起了?之前没有清查过吗?”我下意识地问出了口,旋即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近人情,慌忙补了一句:“我不是在指责你们。只是好奇。”
“之前国不国,君不君的,查账还有什么用?”苏澈一如既往的喜欢说大实话,并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顺走了我的茶壶,仰头对嘴儿就喝。
我等他咕咚咚灌了半壶的茶后,将广淄一代的棘手难题告知了他。苏澈沉默着听完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此事交给微臣吧。微臣尽力将谣言给压下来。”
“那边乱得很。之前派出去的人全被老百姓给打了。”我忧心忡忡地看着直打哈欠的苏澈:“本王请你去户部任职,是看重了你的商才。你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
“微臣定当不负使命...”苏澈抬起手撑住了眼皮,满眼的血丝看得我于心不忍。我怕他一弯腰再折过去,只得无奈地说道:“都困成这样了就别强撑着了。好好睡一觉。”
“谢殿下...”苏澈忽然浑身一软直接瘫在了椅子上,脑袋歪至一侧泛起了微弱的鼾声。我惊愕,慌忙起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证实他确实是睡着了而不是猝死过去了。我唤来陆久安,让他把苏澈扛到榻上去好好休息一下,再帮他脱了衣服,好睡得舒服些。陆久安把他从头到脚扒了一个遍,他也没醒。我坐回书案继续批奏折,一看就是一宿。
翌日清晨,我推开窗户,嗅着外头清新的空气,疲劳感似是减轻了不少。雨晴晨雾微,绿水新池满。屋檐还在滴答着雨滴,红豆端来了脸盆为我净面,陆久安则上前叫醒了苏澈。
苏澈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挠了挠肚皮,发觉自己的腰带不翼而飞,慌忙找了一圈后松松垮垮地围上了。我让他用过早膳再走,苏澈却拒绝了,表示还是早些回户部看看,希望不要一推门看见个疑似是户部尚书的不明人形物体趴在地上,累得奄奄一息。
我也没留他,待他伸着懒腰推门离去后,坐下开始用早膳。然而我刚喝了一小口米粥,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继而是陆久安震惊地问道:“丞相大人,您怎么还在宫里...昨晚没回去吗?”
我心中一沉。昨日我命宫人早些关了宫门,完全没管钟伯琛还在宫里跪着。毕竟钟伯琛若是想出宫还是很简单的,更何况有这么些个偏殿供他休息。难不成他在宫里跪了一宿没回去?!
我顿时心如刀绞,跳起来跑出屋去。然而刚至院中,我便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见钟伯琛紧紧揪住了苏澈的衣领子,双目赤红,似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对他怒目而视。苏澈的腰带和外袍本就系得很是敷衍,被他一扯直接脱了扣。苏澈满脸茫然,双手护着裸露了一大片的肩膀低声道:“丞相大人,您这是...”
钟伯琛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抬起头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从上到下在我身上扫视了一番。我被他看愣了,下意识地将披在身上歪歪扭扭的外袍正了正,大惑不解地问道:“你发什么疯?”
钟伯琛涨红的面颊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木讷地看了我许久后,忽然用力推开了苏澈。苏澈本就虚弱,就地摇晃了半天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慌忙跑过去扶住他,再一抬头,竟发觉钟伯琛的眼睛里含了一汪泪水,裹着他那逐渐失神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放在苏澈腰间的手。我六神无主地跟他对视了一阵子,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忽然一扭头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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