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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到了。”罗祁扭头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刚才晓菁从里面跑出来,余老板就跟上去了。”
聂倾微微一愣,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轻轻敲了敲解剖室的门。
是苏纪过来开的门。
看见聂倾来苏纪并不意外,默默闪到一侧让他和罗祁进来,又把门合上从里面上了锁。
聂倾跟着苏纪走到停放遗体的一号解剖间,一眼就看到躺在解剖床上的池霄飞。
十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跟他说话的人,如今却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再无生息。
聂倾忽然觉得胸腔中涌起一股似火又似冰的液体,顺着血液直冲大脑,激得他身体猛地一震,像被重物骤然敲打,耳朵“嗡”的一声后大脑便一片空白。
“……聂倾!聂倾!”苏纪一连叫了他好几声,聂倾才反应过来,意识也逐渐归位。
“你振作一点。”苏纪还是一如往日的冷静,从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上的起伏。或许这也是成为法医所必需的素质之一。
“还没……开始么……”聂倾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
“没有,家属的意见还没统一。”苏纪见他站那儿不动,罗祁更是一步都不敢向前,便自己走到遗体旁边道:“晓菁的意思,是同意解剖,她怀疑池队生前可能被人下药,才会导致开车时的失常。但池队的父母不同意解剖。他们认为儿子只是单纯的车祸。即便真有疑点,他们也不愿在儿子身上动刀子。”
聂倾听着心酸,忍了忍问:“那他父母现在在哪儿?没出什么事吧?”
“他母亲听说这事之后就晕倒了,被送到医院,老爷子在那儿陪着。好在二老平日身体都不错,不然突然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实在令人担心。”
“嗯。”聂倾其实从方才进门时就一直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此刻终于鼓起勇气,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解剖床跟前。
苏纪已经做过初步的清理。
眼前的池霄飞,浑身赤|裸,虽然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可周身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看上去并不像一般车祸遇害者的遗体那样血肉模糊。
他头部受的伤最重,肉眼可见在左脑后部有一处明显凹陷。听苏纪说这里是致命伤。
“你觉得这是单纯的事故吗?”聂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霄飞脑后的伤,突然发问。
苏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等了两秒才道:“在没有解剖的情况下,我只能告诉你,造成他死亡的原因确实是这场车祸。至于车祸是意外还是蓄意安排,我没法判断。”
聂倾默默点了点头。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一天晚上跟池霄飞抽烟聊天的画面——
……“聂倾,队长的案子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这件事不查清楚,我就没法踏踏实实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虽说上面已经让结案了,但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我知道你其实也没把这个案子放下。不如我们一起查吧?这次谁也别防着谁,也都别再藏着掖着,一旦有什么消息或线索就彼此分享,争取早一日把案子真正结了。”……
为什么案子还没结,你却走了?
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把你逼上绝路?
聂倾心底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串,在心中极速盘旋成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他觉得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被拉向漩涡深处,越挣扎,陷得越深。
“遗体一直这样放着也不是事,还得尽快跟家属确认到底要不要解剖。”苏纪这时从旁边扯过一张白布将池霄飞先轻轻盖住,然后抬头对聂倾道:“我们一起去找晓菁吧。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你好好劝劝她。不管怎样,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聂倾点点头,又默默地盯着白布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忍地转过身,“走吧。”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查到底。
而余生这头,刚才看到池晓菁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便疾步跟了上去。
“晓菁!等等!”余生在楼门口拉住池晓菁,被对方下意识用力甩开,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哎呦——”
“余生??怎么是你!”池晓菁回头认出了他,忙停下脚步将他扶了起来,忙着道歉:“对不起……我没想用那么大力气……”
“没事,是我没站稳。”余生本想对她笑笑,可一抬头看到池晓菁满脸的泪水和痛苦的神情,便笑不出来了。
“抱歉……我……”池晓菁意识到自己此时看起来是什么样,不愿在余生面前显得太狼狈,于是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着,努力想要掩饰几近崩溃的情绪。
然而她刚抹两下,胳膊就被余生轻轻拉住了。
“晓菁。”余生叫完她的名字,沉默几秒,才又缓缓说道:“我没法叫你不难过,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失去亲人的滋味我懂。如果因为伤心过度导致神思恍惚,会很危险的。想哭的话,可以就在这里,不要跑到外面去,我陪着你。”
池晓菁闻言,抬眼怔怔地望着余生,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担心和心疼,也看到了映在其中的无措而愣怔的自己。
这大概是相识以来余生对她最温柔的一次。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还是说,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自己多几分怜惜……
多年来痛苦而折磨的记忆瞬间如决堤般从脑海中翻涌而出,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如今连最疼爱她的哥哥也不在了。
池晓菁再也忍不住,纵身扑到余生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有听见动静的警员过来查看情况,看到这幅画面,不禁轻轻摇头叹气,又扭头一个推一个搡地走回大楼内,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晓菁……”余生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她。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这时候把池晓菁推开的话,她会彻底崩溃。这不是暧昧,只是安慰。
想了想,余生抬起胳膊将怀中哭到浑身颤抖的女孩儿轻轻环住,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在她耳畔柔声道:“都会过去的,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然而他的劝慰只换来池晓菁愈发放肆的痛哭。
余生脸上还是平静的,心里却已是一片汪洋。他无法像池晓菁这样痛快地宣泄情绪,只能借他人的泪,替自己哭。
聂倾和苏纪从里面走出来,就看到已经哭到脱力的池晓菁,和正用双手扶着她慢慢坐到台阶上的余生。
池晓菁埋着头看不到,但聂倾看到了余生此刻望向她的眼神。
除了那些此情此景下理所应当有的情绪,在他的眼中,聂倾还看到了一种绝望的、悲怆的决绝。
余生,你在想什么?
仿佛是从某不知名的一点开始,渐渐凝聚成线,又汇聚成股,最后竟宛如决堤一般的痛楚在顷刻间贯穿聂倾的四肢百骸。他竟然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又紧紧抓住苏纪的肩膀站稳。
“没事吧?”苏纪诧异又担忧地扶了他一把。
“没事……”聂倾向前看去,目光正好和刚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的余生碰上。
聂倾知道余生也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淡而苍白。这么多年的默契,在他们二人之间,很多话已不必说出口。
聂倾心中已有了决定。他默默看一眼余生,余生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用口型说:十分钟。
聂倾也点点头,接着便转身往回走了。
“不去看晓菁了?”苏纪跟上他问。
“嗯,有余生在就够了。”聂倾脚步一顿,可紧接着步子却越迈越大、越走越快,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直到法鉴中心门口聂倾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纪本想叫住他,可一眼瞥见他此刻沉重冷肃的神色,便闭上嘴,任由他去了。
而仿佛是为了辉映众人的心境,这时屋外,突然下起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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