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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时晚间十一点,郑旦到家,发现会客室溢出了冉冉灯光,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实在很抱歉,”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说,“希望您能体谅萨根代表的处境。”
长长的沉默,室内成了一片昏昏沉沉的荒原,凝滞的空气令人难堪。
“我知道了。”阮沁释然一笑,扶着桌沿缓缓起身,眼底的愁虑却浓得化不开。
来者歉意地鞠了个躬,预备离开。阮沁同他一起走向大厅出口。
郑旦站在昏暗的走廊,他听见了最关键的信息——
罗德·萨根派来秘书提出退婚。这对郑家无疑是一记重击,尤其在这种艰难时刻,任何的不利改变都如同雪上加霜。
诚然,他和林奇不用再像小丑一般缔结荒唐的婚姻,按照以往,他应该锣鼓欢天,悬在心里的重石终于落下了地。可现在的他,似乎高兴不起来。他上了二楼,踱向阳台,目送阮沁送客。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泡沫轮胎摩擦声,黑色高级电动车甩了个优雅的弧度,造型像一尾快活入海的蝠鱼,朝金碧辉煌的社区大门飞快驶去,很快就没了踪迹。
阮沁站在绿油油的人工草坪上,庭院内的冷光漫射在她四周,白惨惨的颜色,像是一团孤寂的萤火。
她无意识地抬头,看向郑旦的方向。两人的视线相撞,郑旦忍不住先撇过了脑袋。
一种空落落的失败感占据了他,此时此刻,他面对不了任何心碎的时刻。
***
以前偶尔睡不着,郑旦会服用些褪黑素助眠。大概因为这段时间止痛药嗑得多了点,如今什么药都不管用。他翻来覆去,像一颗哀败的矮星,一个人蜷缩在床铺里,一个人漂浮在无垠的太空里。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幅画面:高中毕业的那晚,林奇和他第一次喝酒,他们喝得摇摇晃晃地回房,倒在床上,第二天早上衣衫不整地醒来,林奇怒气冲冲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又羞红着脸把冰袋按在了他被扇的那半张脸上。
这真是不可思议,郑旦想。他们竟然一起厮混了那么久。久到成为了一种奇妙的稳定。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小时,结果只能睁开眼,打开通信器。琐碎杂乱的留言挤满了收件箱,除去正常商品广告外,更多的是赌场、民间高利贷推送的垃圾信息。
一封飞行器托管处的来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停泊费在这个季度又涨了10%,比勤勤恳恳上班的居民们的工资要涨得快。
郑旦略微出神,自从希尔马庆典节过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保养蚩尤号了。今晚格外烦躁,室内冷气也像是失灵般,让人无法安神。他索性起身,随便抓来一件外套,下楼向车库走去。
这本来应该是个很安静的夜晚。
穹顶微弱的光源故意营造出夜空景观,拉格朗日港附近游荡着醉汉和不想归家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烟草味。
郑旦停好车穿上了磁力靴,走到了通向停泊区的电梯前,他毫不犹豫地拍了一下电梯按钮,然后走了进去。
随着“叮”的一声,他到了舰艇入口。
郑旦没有马上登艇,他打开磁力靴,以防在重力发生侧向变化时能够站稳脚跟。泊位的氙气灯像是大海里的鮟鱇鱼,努力的把周遭照得通亮,空气里的浮尘都能看得清楚,蚩尤号流畅的外观像一只亟待展翅的海燕,红色的是翅膀,白色的是腹部,它带着郑旦去过太阳系最远的、未经开发过的小行星,那里只有光秃秃的岩石,连稀薄的大气层都没有。
回到蚩尤号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家一样。郑旦轻抚龙骨处的梯子,熟稔地爬进驾驶舱,躺在飞行员软椅上,系紧安全带,然后阖上了眼。
反应堆关闭,整艘船除他之外,再无其他生命体。冰冷而寂静,黑暗像紧密的实体又像是虚无的黑洞笼罩住他。
他想起第一次登上蚩尤号,自己还是个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和睦家庭的结晶。郑海元替他弄到了空间站最好的泊位,阮沁更是不惜花大价钱从火星买了环境维持系统,大大提高了舰舱内的生活舒适度。
他闭着眼睛,连接蚩尤号和泊区的柔性对接管传出微小的振动,在低重力环境下,他的身体漂浮着,多亏了安全带的束缚,才不至于在舱内随意游动。
林奇第一次登上蚩尤号,把啤酒花洒得四处飞扬,那些黄色的液珠像凝固的一场雨,他们在雨里笑,比赛看谁能把漂浮在空中的啤酒先喝完。
郑旦睁开眼,因为一闭上眼都是这些琐碎的回忆,它们像暗中张开的纤维网,把往事兜成一团,不管不顾地塞进他脑里,落在他眼前。
飞行员控制台上的一个指示器闪着绿光。这是室内唯一的亮光,却又什么都照不亮。郑旦看着它慢慢熄灭又慢慢亮起,如此反复,感到莫名的心安。
这道指示光是这艘船的心跳,只要它还跃动着,郑旦就能够找到回家的方向。
郑旦解开安全带,飘到船员甲板,飘向自己的休息舱。在经过工程舱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加重了磁力靴的磁性,直接落地,朝聚变核反应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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