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怒(1 / 2)
临月轩。
这些天即墨允又未入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夏翊清无处打听许琛的消息,犹豫了几天,终究还是放出了木鹞。木鹞之中藏了小心思,他怕许琛看到,又怕许琛没有看到。他怕自己误会了许琛的情谊,又怕若是许琛同他一样,却因不敢表达而错过彼此。
可等木鹞真的飞出的时候,夏翊清就开始后悔了。他亲眼看见许琛是如何拒绝自己三姐的,决绝而不留一丝退路。哪怕眼见三姐落泪痛哭,许琛也没有丝毫心软。若自己一时唐突,可能连如今的这份情谊都没有了。
然而木鹞已经飞离,想挽回已是不可能了,他惴惴不安,开始盘算着如果许琛看见了之后他该怎么解释。
“唰”
木鹞飞入屋内,落在镇尺之上。
夏翊清立刻拿起木鹞,颤抖着双手打开木鹞尾端。那纸条完好地放在卷轴内,看样子并未动过。夏翊清长舒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他调整了心神,打开木鹞腹部取出暗信。
读完许琛的信,夏翊清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信烧掉,他拿出书架上的一个盒子,将信和那写有“采葛”二字的字条放入其中。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侯府。
许琛放归木鹞之后坐在书房,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东宫怕是是要反了,可到底会怎么反?魏拓、魏延方、丁易、赵元世、侯诚、周肖同,再加上许仁铎。东宫、户部、吏部、兵部,还有之前探知的淮甯府知府、同知,汝州知州。从临安官员到地方官员,从东宫到兵部,从二品大员到六品小官……
许琛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光靠这些人还不足以做成,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人物穿针引线。之前那个在野菽苑和丁易密谈的人是谁?怎么那么恰巧的,仁铎就管着东宫选拔。他觉得处处有蹊跷,处处都想不明白。
就在此时,桌上又落了一只木鹞,是和许季亭通信用的。许季亭几乎不写长信,一般都是用木鹞的尾部传信,所以许琛直接拧出木鹞的尾巴拿出字条。
“想不通就不要想”
许琛看着这几个字发笑,仿佛此刻小叔就在身边扬起手准备拍自己的头一样。
他准备把字条烧掉,却见背面还有字:“乖乖睡觉才能长高哦”
许琛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拿出纸笔,写下“知道了”三个字,然后把木鹞放飞。
不知是因为收到夏翊清的信,还是因为许季亭的纸条,这一夜许琛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是八月初一,正是大朝会的日子。
御史台御史参吏部员外郎侯诚谋私。
吏部尚书因对下属失职的不察而上书请罪。
吏部文选司主事许仁铎因惊惧交加突发急病,托自己的父亲太学司业许策上书请罪,许策也上书自陈教子无方,甘愿领罪受罚。
夏祯听着奏报,面色逐渐阴沉。
“放肆!”
太子立刻跪下:“父皇息怒,儿臣并不知晓此事,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夏祯冷哼了一声:“赤霄院奏报,汝州一地百姓只知太子不知朕!言必及太子如何贤德,对百姓如何厚待,你当朕不知道吗?!”
太子十分惶恐,立刻磕头道:“父皇息怒,儿臣事事遵父皇旨意,万不敢私下与地方勾结,请父皇明察!”
夏祯端坐龙椅之上,看着跪在底下的太子,缓缓地说:“怎么?你的意思是赤霄院故意构陷于你吗?”
太子全身发抖:“儿臣不敢!请父皇明察!”
“你给朕滚回东宫去好好想想!”夏祯呵斥。
众臣都跪请皇上息怒。
开宇十九年八月初一大朝会,夏祯当庭批驳太子,命太子于东宫闭门思过。经吏部文选司选送至东宫的诸人立刻革职查办,许仁铎停职随时配合调查,侯诚革职交大理寺审查。太学司业许策、吏部尚书王简暂时不处置,等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将此事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发落。
这一日的大朝会一直持续到近午时才结束。散朝之时即墨允隐在一旁观察着众人,魏拓神色不变,王简一脸懊悔,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少卿同行低语。
此事牵扯许家,自然也有人关注许家诸人,可许仲亭面色如常,许伯亭和许仁柏父子二人一同回府,看起来并无异样。唯一的谈资便是许侯被留在宫中,有人揣测此时许侯可能正在跟皇上请罪。
仲渊每月朔望大朝会都在紫宸殿,小朝会在紫宸殿旁边的垂拱殿明堂内举行,日常处理政务则是在垂拱殿的东次间。因为东次间挂着“勤政”二字,所以又被称为勤政殿。皇上日常在勤政殿的时间最多,白天休息用膳则在垂拱殿西侧的暖阁,只有晚上才会回到一步之隔的福宁宫去就寝。
此时在垂拱殿的西暖阁之中,夏祯正和许侯对坐用膳,完全不像外间猜测的那般。
许侯恭敬地问:“皇上单独留臣,不知有何吩咐?”
夏祯挥了挥手,示意陈福带着下人离开。
“叔亭,此时没有别人了,我们说说话。”夏祯边吃边说。
许侯:“臣不敢。”
夏祯看着许侯:“叔亭,这些年我们生疏了。”
许侯:“您是君,我是臣。”
夏祯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是朕不对,你也怨了朕这些年,也该怨够了吧。”
“臣没有怨。”许侯面无表情。
“你啊……这个倔脾气就不能改改!”夏祯道:“今天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陛下请说。”许侯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朕听闻,那天知白在外和人起了冲突?”夏祯一边问一边探究地看着许侯的脸色。
许侯轻轻放下筷子起身道:“如果陛下认为侯府还不够低调的话,请您削了琛儿的爵位,或者干脆削了臣的爵位,臣交还虎符,只做个驸马都尉,您看可好?”
“叔亭!”夏祯伸手去拉许侯,“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朕这不是在问你嘛!”
许侯没有动,直视着夏祯:“陛下您觉得侯府被一个少詹事羞辱还不够吗?难道还要侯府放低身份给他丁易赔礼道歉?”
夏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许侯当然知道夏祯在撒谎,但刚才的怒意已经表现得足够了,此时便把语气放软了些,“陛下当真不知道吗?”
夏祯:“朕当真不知道详情,你坐下,仔细跟我说清楚。”
许侯依言坐下,然后开口说道:“琛儿如今从书房回来,稍微清闲了些。昔年他曾救过的一个商人几次拜帖请琛儿吃饭,他便去了。结果不仅被丁易抢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还抢了当日的食材。琛儿倒是没怎么样,但请客之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多说了几句,结果引出了丁易的惊天之语。”
夏祯问:“他说什么了?”
“平宁伯算什么,就算许侯来了,我照样不让。”许侯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复述出这句话。
夏祯怒道:“反了他了!谁给他的胆子说这话?!”
许侯沉默。
“那知白呢?他怎么样?”夏祯追问。
许侯轻哼了一声:“陛下觉得琛儿能怎么样?琛儿给当时在场的人赔礼,说叨扰他们吃饭了!”
夏祯微微蹙眉:“这孩子,怎么这般忍让。”
许侯:“陛下以为琛儿该怎么办?不依不饶吗?丁易当时已经不在店内,难道要琛儿追到东宫去?他当年和太子一同读书的时候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如今一个贵为东宫太子,一个只是闲散伯爵,他凭什么去?”
夏祯:“你该宽慰一下知白。”
许侯反问:“陛下知道琛儿跟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
“琛儿问我,他的爵位是不是让我为难了,是不是会让人觉得侯府居功自傲,向皇上您索取过多。他没有一个字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全都在替我和小祎着想!”许侯说到此处,带了些怒意。
夏祯:“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许侯知道有些话递到了便该收住,所以语气平静地说:“陛下您若不信,大可找人去问问当日在野菽苑的食客,我说的是否属实。”
夏祯自然知道当天野菽苑发生的一切,他不过是想确认许侯和许琛对这件事的态度。许侯表现出来的怒意,正是夏祯想要的。如果侯府一直逆来顺受,他反倒会怀疑侯府有所谋划,可如今许叔亭和许琛的委屈,不甘和隐忍,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朕自然是相信你的。”夏祯说道,“对了,你刚才说请客那人被知白救过?”
“对,因为四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些年都不在临安过上元节。”说到这里,许侯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前年的上元节,我和小祎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城外的别院。傍晚的时候琛儿在外闲逛,碰到有一伙人拦路抢劫,琛儿出手把那伙人打跑,救下了个行商之人,琛儿好心,便派人护送他回了城。”
夏祯点头:“倒也是段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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