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溪茶馆(2 / 2)
被他所说的故事所震撼,陆安迪已经放下了筷子。
顷刻之后,穿着禅式长袍的服务员过来清理餐桌,换上茶具,白色的水汽如雾般浮起,檀木暗香隐隐约约,穆棱的眼神也有些朦胧起来。
“她一直在看着的页码,就是你第一次翻到的三百零七页。”
陆安迪立刻从书包取出这本画册,翻到三百零七页。
那是伯恩琼斯的皮格马利翁系列之一——《心灵的欲求》,主题很清晰,是一个雕塑家爱上自己雕塑的姑娘的故事。
她记下这个页码,缓缓抬头,对他说:“穆先生,你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
穆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陆安迪有时其实很聪明。
“谢谢你。”他是个君子,就算对下属也会诚心道谢。
陆安迪诚恳地说:“不,是我谢谢你,你今天又宽容我看错了三个数字。”
既然说到林医生,穆棱肯定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病了。
其实gh的入职表中就有一栏,专门询问“是否有精神心理疾病或精神心理疾病史”,她没敢往里填。
“爱因斯坦和乔布斯都有失读症,达文西是失眠症患者,如果你能走到一定高度,其实这真的不算什么,找几个助手专门帮你看数字都行。当然,当你还不能达到的时候,就要尽量小心了,虽然作为建筑师,最终每一张图纸都会被审核很多遍,但过程中每错一次,就会让你的信誉在别人眼中打一次折扣。”
这不算安慰,但实话听起来更让人心安,陆安迪点点头:“我会尽量。”
尽量保证在关键时候不会出错。
“你最近很忙。”穆棱很技巧地停了停,才接着问,“关于洛总监,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吗?”
他不过问,并不表示他不知道,陆安迪那些奇怪怪的出勤理由是什么。
陆安迪却说:“没有。”跟着又补充,“我想我只要了解他交给我的工作就可以了。”
穆棱看着这个眼神清澈坚定的女孩,忽然就有些刮目相看。
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与情感的人,都不简单。
说是无欲则刚,他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陆安迪还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他笑了笑:“既然这样,那今天我们就只吃饭喝茶,不谈工作。”
穿着青色长袍,身材婀娜的年轻茶艺师进来为他们奉茶,一双清丽婉约的丹凤眼,目光像粘黏一样看向穆棱,声音软软糯糯:“穆先生,今天弹古琴的小崔另有客人预约,没法过来,我可以向您推荐另一位弹筝的女孩子吗?”
没办法,服务行业场所看起来再雅,也懂得眼色看人,何况穆棱又是那么年轻优秀、外貌气质都那么出众的男人。
穆棱微笑说:“抱歉,古筝太吵,我只想跟我朋友聊聊天。”
茶艺师也就识趣地不说什么了。
待她出去,陆安迪才说:“穆先生,其实我也可以替你泡茶的。”
穆棱“哦”了一声。
陆安迪天天都在替他泡茶,但现在正在专门喝茶的茶馆里,她指的显然不是那个。
陆安迪整理衣服,端容正坐,就像穆棱在方文清家里听琴:“穆先生,你觉得古筝和古琴的声音,有什么分别?”
穆棱想了想:“古筝音色丰富甜美,闻者悦耳;古琴幽雅孤微,闻者入心。”
陆安迪点头:“这样我就可以发表一下我对这茶的看法了。”
她伸出手指,三指翘开,拈起桌上一只细长的闻香杯,垂眸凝神,仔细嗅闻:“这是好茶,来自潮汕凤凰单丛中的大乌叶,生长地应该在海拔一千米以上,因为只有这个高度上生长的茶树,才会有这一丝像深山晨雾般清冽的香味。”
穆棱顿觉有理,茶艺师也是这般介绍。
“冲茶的手法也不错,单丛的冲法重在快、稳,出汤时间精准,茶色才能这么完美。”她浅尝了一口,“不过,水却用得不太合适,山泉水水性虽软,但太甜,入喉甘美的同时,也掩盖了那种最珍贵的清冽之香,所以回味的时候,就差了。”
“你的意思是说,本该是余韵入心的琴曲,却弹成了悦耳而过的筝音?”
“是的,每一种茶,适合它的水都不一样。”
穆棱也来了兴致:“那这种茶,什么样的水才适合它?”
陆安迪想了想:“洛总监喝的那种,来自阿尔卑斯山地脉一千五百米以下的矿泉水,应该就很合适。”
高山雪峰的溶水,流入地表,汇入地脉,再喷薄而出,极寒而温,最为合适。
那种水的味道,她喝过一次,就记得很清楚。
穆棱立刻刮目相看,因为陆安迪绝不是随便吹牛的人,不过他更多的是惊奇:“你也学过茶艺?”
“没有专门学过,不过我妈妈年轻时在家乡的茶庄工作,她对茶也是很热爱的,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泡茶了。”
那时好茶还没有现在这么贵,她母亲懂得品茶,有时到城里帮大茶庄品茶定价,顺带带回各种品种的茶叶,然后一种种教她泡。
她小的时候,也跟母亲跑过附近许多大山,只是为了试那里的每一条山泉,如果是自己去不了的地方,母亲也会千万百计托人用大葫芦装回来。
所以在她家的那座大山,虽然多数人将她称为“陆老师”,但也有人将她叫做“陆茶师”。
母亲喝茶,重在质,不在量。
但即便这样,这种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山茶,她们也早已喝不起了。她连吃饭喝水都省着呢,不过如果挣了钱,倒是可以给妈妈买一些好茶的。
前提是她能顺利通过实习期,在五比一的竞争中胜出,得到在gh工作的机会。
穆棱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准备一套茶具,在办公室泡好了。”
陆安迪却想起那细腰婀娜,有着一双清丽婉约的丹凤眼的茶艺师:“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你就不能观赏表演,听琴赏筝了。”
她想说的是,由她来泡茶,一切外在的形式都没有了。
“其实我听过一次你师母弹的《鸥鹭忘机》后,就不想再听那位小崔弹琴了。”穆棱笑了笑,“也许你泡的茶,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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