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的初恋(1 / 2)
陆安迪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睡得很沉。
在沉睡之中,她又做了那个梦。
她走在白沙河边,身边不停掠过岸边茂盛的芦苇与蒿草,深碧的河水宛如丝带,浮着颜色鲜艳的紫红菖蒲。
她要走向那一片草木深深的野地。
那里隐藏着那个梦幻般的秘密花园,荆棘如刺,蔷薇与欧石楠像宝石一样盛开,美丽的公主沉睡其中。
她心中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恐惧。她记得那黑色盔甲的俊美骑士的目光阴郁冰冷,既熟悉又陌生,碧绿的荒草中隐藏着剑锋的冷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穿过命运的河流,来到这个充满诱惑和危险的秘密之地。
越来越近了。
她放轻脚步,不由自主地屏息凝气。
没有风,碧枝浓叶如同凝止。
没有剑光,她的脚下却突然一滞。
低下头,只见水边菖蒲鲜艳如血,墨绿水草在碧色的河水中摇曳,开着白花的菟丝子像蛇一样攀附过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足踝。
她落水了!
“不要去河边。”
“不能去河边。”
“不准去河边!”
那些咒语般的警告在她失去氧气的头脑中炸开,“救我……”她张开嘴,冰冷的河水却瞬间将她淹没,她只能随着暗流下沉,沉向一个黑暗冰冷的世界。
在那样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她努力抬头望向黑暗的虚空,心中竟然希冀能看到那双如雪中曜石般的眼睛。
最后几点星光消失在夜幕中。
不,他不会来,他不可能来。
她闭上眼睛,放弃一切希望,那些不可知的宿命,那些梦幻热切的渴望,那些痛苦的辛酸的快乐的努力,都离开她不断下坠,坠向更深的深渊。
她以为一切即将寂灭,黑暗中却有一种温暖突然包裹着她,那是一个有力的怀抱,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双像夜幕中的星辰一样温柔的眼眸。
那是梦,那是梦……
她在梦中喃喃说。
但那个怀抱的安全、温暖、温柔,那种让人依恋沉溺的感觉,直到醒来,依然停留在她的心尖,让她眼中的朦胧和脸上的红潮在到达那所种着鲜花的白房子时仍未褪去。
“安迪,你在谈恋爱。”
卓霖铃见到她,第一句话就充满了爆炸性。
陆安迪吓了一跳,但自觉还算淡定:“你是女巫还是巫女,会算卦还是会占卜,一个照面就知道我在谈恋爱?”
卓霖铃的笑声像银铃般悦耳:“你不用急着否认,你的脸比进门的时候更红了呢。”
然后她偏了偏头,“是穆棱?”
陆安迪这次是真的受到惊吓:“别乱说!……不是穆先生。”
卓霖铃咯咯笑,陆安迪才反应过来中计,但幸好卓霖铃并没有跟着难为她,因为她已经早早做好了晚饭,一直等到她来,再等的话又要放回微波炉里多热一次了。
这次没有昂贵的银鳕鱼,但却有一种长相惊艳的蔬菜,嫩绿饱满,全身布满一种晶莹欲滴像露珠一样的东西,咬下去,就像吃到一口跳跳糖般蹦蹦跳开,让陆安迪感觉十分神奇。
卓霖铃对这效果十分满意,又咯咯笑着说,“这叫冰草菜,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虽然她平时也笑,但陆安迪感觉她今天笑得有点多。
她双手撑着脸颊,笑着说,“那肯定是你另一位上司了,eth的高材生,穆棱曾经最好的朋友。”
陆安迪差点咬到筷子。
卓霖铃说:“你没有喜欢上穆棱,只可能因为一个原因,你喜欢着吸引力不相上下的另一个人。”
陆安迪想了想,竟无言以驳。
卓霖铃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否认呢。”
陆安迪抬起头,认真地说:“不要告诉穆先生。”
“就算他本来就知道?”
陆安迪点了点头:“是的。”跟着补充,“他们都是我的老板,衣食父母,不适合谈情说爱。”
卓霖铃又咯咯地笑起来,栗发如波纹涌动,同样认真地答应:“好。”
然后她问,“他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一深想,连呼吸都会痛。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陆安迪垂下眼眸,“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讨论。”
“没关系。”卓霖玲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腕上,“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可惜那位先生从不来这里,否则我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一个可以对为自己自杀的女孩无动于衷的男人,可能很绝情,也可能很专情,因为这种人,从不浪费一丝多余的感情在不爱的人身上。
陆安迪不禁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卓霖铃确实在关心她,但她到这里来,并不是来寻求她自己的心理安慰的。
收拾完碗筷,舒舒服服洗个澡,酒意与残梦涤荡一空,连同刚才的涟漪一起抹平,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到被褥里,她才问:“你叫我今晚过来陪你,是因为穆先生不在吗?”
说起来,穆棱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来了。
卓霖铃果然褪去笑容,那种雾霭一样的忧郁又回到她的眼眸中:“不是。但穆棱不在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诡异、激烈……似乎是我曾经逼迫自己忘记过的事情。”
“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我上次为什么自杀——因为一个雕像!你记得那本书上,伯恩琼斯画中的那个雕像吗?”
陆安迪当然记得,其中一页她还做了记号,林医生说卓霖铃自杀前一直在看这本书,而穆棱发现了其中被翻阅得最多的一页——伯恩琼斯皮格马利翁系列的《心灵的欲求》,画中的雕塑家痴痴凝望着自己的作品——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栩栩如生。
卓霖铃眼中的阴影美丽而浓重:“我认识过一个雕塑家,而我,就是那个被雕刻出来的少女……”
早上七点半。
林家栋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到咨询室去静坐,准备,而是与陆安迪一起,缓步走在去医院西北角的路上。
深秋的雾气弥漫在清晨的林道,他们静静走着,就像微风不断扫过水面的涟漪,平静中带着涌动。
从昨晚陆安迪来电主动取消了预约咨询,说想跟他沟通一些有关卓霖玲的事情开始,他就一直等待着。
等待着他无法打开的那个缺口。
“林医生,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陆安迪看着一片飘落的树叶,突然开口。
这个问题,就寂静中掷出一颗石子,恰好落在波纹的最深深处。
正好路过那幢外形奇特的白房子,林家栋下意识地抬头,在“镜室”中第一次与史密德见面的情景,蓦然浮现眼前。
……
“镜室”里没有镜子,而是一种雪地般空旷辽远的白。
封闭,却没有边界,如同人类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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