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又跳话题:“你手腕好瘦啊。”
亲缘稍远的进厨房吃面饱腹,长条案上摆灵位香坛,前面一男一女守着长明灯、教子盆。男女回头轻易看出是湛超血亲:鼻梁随妈,其余父子酷似。谭惠英不妆的面孔异样水肿,黑呢料束缚肥圆的腰肢。她明显是病体,起身费力,说:“谁?超超。”
“妈。”湛超说,“这也我同学。”
“叔叔阿姨好。”
“还特意来。”谭惠英觉得抱歉,她扥不动的湛沛生,“儿子同学来你也不讲话。”
湛沛生脸色同孝帽样缟白,笑容潦草衰衰,又看回遗像沉默不言。据说遗像画得好与否要看你变动角度,过身人的目光是否柔和地跟着你走,些微有一点狰狞都不好。颜家遥望遗像,湛春成像看嫡孙那样回报目光,温煦慈睦毫不可怖。想到湛超说人可以这么轻易地没有掉,忘掉这人活了八十年都可以算喜丧,他也由衷地心酸。之后某次问到了这件事,人的遗忘机制有益生息,湛超几乎不记得湛春成哭祭火化种种细节,脑际依稀一团影子。但说,“我倒没想到我爸会是最伤心的,他以前还离家出走呢,一礼拜,偷钱走的跟要饭似的回的,我爷爷打断棍儿。他说以为要再斗十年呢结果突然人没了。我也以为,我和我爸会发展成他们那样,结果真操/蛋,也是突然就结束了。”
规矩是逝者长子陪同晚辈来宾磕一头。颜家遥敬香。谭惠英搀木了手脚的湛沛生去一旁,掸掉蒲团上的纸灰,“特意棉花垫得厚。你们小男孩不至于老寒腿吧?”
颜家遥两膝弯曲,湛超猛揪出他朝后带,“别跪了!”几乎抱住腰。
谭惠英阻止。里屋出来几个人探头。
“妈!”湛超声音在抖,“你别让他跪。他、他又不是谁,他不跪也行。”
“那,反正规矩人定的。”谭惠英轻短叹气,说:“那老湛你也别磕了,去坐坐。”
颜家遥掏出个白纸包,“这是——”
“不要。”湛超抓着他手塞回口袋。
“很少。”
“我说不要你听不懂?”成年人那样两厢撕扯,又都不是在作态。
“好了别拽了!就你从小不讲规矩,打你同学脸?”谭惠英轻手抽过白纸包,抚了抚颜家遥食指刚结的血痂,“手怎么搞破了?喏,这个你带回家,寿碗肥皂和毛巾,谢谢你来。他后天就回去上课。”颜家遥感觉出她的人格高尚行事可亲。
湛超送他,车推得慢慢的,轱辘一路碾爆好些枣紫的浆果。
“这是香樟。”湛超走他右边,昂头看参天的一排树,“叶子治牛皮癣。这树比我老多了。”
“我家有个樟木箱。”
“不生虫。”湛超踩爆一串果。
“对,都拿来存被子。”低头抬头,说:“阿姨感觉人很好。”
湛超笑:“是吧?!我妈对谁都好。别人对她也好,除了我爸。都搞笑,你说这个世上他不爱我妈这样的人,他还应该爱谁呢?”
“你遗传阿姨。但很多事情不是你那样想的。”——你想不通为什么就是有的人滴干心血奔逐无效想要的就是得不到,就是折磨你刁难你。
湛超无德地丧期龇起牙:““暂停,你暂停。‘你遗传阿姨’,哎,我听出来了,你夸我也好对不对?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家遥,我对别人的好跟对你的不一样。我是那种爱你,我们都做过了。我会跟鲁猴子干那种事儿吗?不可能。”
“我知道,我不蠢。”他看轱辘,闸一按一松,不知在想什么,“你少他妈瞎举例。”
又问:“你要转回石家庄上学吗?”
“你不舍得?”
颜家遥扪心自问,得到答案,如实承认说是的。
湛超反而脸红很久,说:“陪你到路口,我买口吃的。请假我就好几天见不着你,我要多看你一会儿。我能找个没人地方亲你一口吗?”
路口有民居,两栋间的巷子无章法插空卖着格拉条、干扣面,城规盲区,但过日子就是在乱乱的残局里进让。也有摊子做炸串,用油看着比岑雪的清。湛超买的烙馍就份糖粥。粥摊主在温,两人坐小桌边的塑料凳上等,凳子结腻垢,起身黏屁股。
“我妈让我自己选,回还是在这念完。我说念完,我爸没意见。他们应该会给我雇个保姆阿姨。其实根本不用,我会做饭,洗衣服拖地都行,死不了。我妈溺比较爱我。我不全是因为你,他们也觉得硬让我回去会不适应。”咕咚一口咽掉嘴里的东西,突然问:“手怎么破了?”
颜家遥没回答,温柔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一直没哭过。摊主粥碗端上桌说声小心烫不够可以加。
湛超哑然两秒,眼睛粼粼一闪就掉下泪。继而失控,泪流成股。“我跟我爷爷说我以后毕业会带他坐飞机再去趟朝鲜。”再就是孩童式的嚎哭。
颜家遥整个抱紧他,“你稍微小点声。”边抚摸他。
湛超就真低抑下分贝。此情此刻颜家遥心里有个感觉,要诉诸于口的话直觉要把十几年拥有的东西抛向角落,“你哭得我好心疼,你像我的一个宝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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