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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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又吐了一次,他好像是觉得热了,不让白艾泽抱着,趴在花坛上语无伦次地呢喃着说他坏,他嫌弃自己的妈妈不会说话,他是全世界最坏的小孩,每次他们一起出门,他从来不牵她的手,不和她走太近。

三年级作文比赛他拿了第一名,题目叫《我的母亲》,老师让他在家长会上朗读,他偷偷把“我的妈妈不会讲话”这一句删掉了,其实他知道哑巴很伤心,以前每次他拿了第一,哑巴都会把他的奖状和作品贴在墙上,但那一次没有,那天回家他看见哑巴在偷偷抹眼泪,他也悄悄躲起来哭了,那是他人生中最不光彩的第一名。

“刘丽丽,”尚楚转过脸,醉意朦胧地说,“你知道刘丽丽吗?哦对了,她可能叫许丽丽,你认不认识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白艾泽坐在他身边,把他侧脸上一捋汗湿的头发夹到耳后,耐心地回答:“不认识,阿楚,她是谁?”

“刘、刘丽丽就是同桌,”尚楚又问,“刘丽丽妈妈你认识吗,你认不认识啊?”

“我也不认识。”白艾泽说。

“你真笨,”尚楚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给你画,你就认识了。”

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花坛的泥地里勾了一笔,白艾泽折了一根花枝,把上面细密的绒刺抹平,牵着尚楚的手握住木枝。

“阿楚,用笔画。”

尚楚用花枝画了几道弯曲的长线,又画了个细长的三角形状。

“这是刘丽丽妈妈的头发,”他点了点那几条线,又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长三角,“这是刘丽丽妈妈的裙子,你认识吗?”

“画的很好,”白艾泽摸了摸尚楚的后脑,“阿楚小时候一定是个小画家。”

“你认识她吗?”尚楚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答案格外执着,攥着白艾泽的衬衣下摆反复问,“你认识刘丽丽妈妈吗?”

白艾泽对尚楚一贯有用不完的耐心:“阿楚,我不认识她,你给我介绍介绍,好吗?”

“刘丽丽妈妈嘴唇红红的,声音很好听,穿漂亮的裙子,还请我吃棒棒糖,很甜。”尚楚半眯着眼回忆道。

“阿楚很喜欢她,对吗?”白艾泽轻声问。

尚楚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着又抿着嘴唇,沉默地趴回地上。

白艾泽轻轻揉捏着他的后颈,风也停了,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良久,尚楚才重新开口,声音闷闷的:“刘丽丽生日了,我们去她家里庆祝生日,她妈妈夸我成绩好。”

“后来呢?”白艾泽问。

“后来......”尚楚想了想,“后来刘丽丽许生日愿望,蛋糕很大,有很多草莓,其实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没人知道。”

白艾泽喉头一酸:“我知道的。”

尚楚顾自回忆:“我也跟着偷偷许愿了。”

“阿楚许了什么愿望?”白艾泽小声问。

“我许愿,我想、想要.......”尚楚哽咽了一下,“我想和刘丽丽交换妈妈......”

白艾泽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嗓音,心头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尚楚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用手掌把泥地上那副潦草的简笔画抹平,重新攥上白艾泽的衣角,缓缓抬起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认识刘丽丽妈妈吗?你认识吗?你知道刘丽丽吗?”

他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眼尾红着,鼻头也是红的,白艾泽握着他的手:“阿楚,不是你的错......”

“你认识她,你和她说,”尚楚突然激动起来,指尖止不住地发抖,“我不和她换,我不该用她的生日蛋糕许愿,我错了,我不换,我要我自己的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把我的妈妈还回来吧,我错了我坏,我真的错了,你问她见到我妈妈了吗,你问刘丽丽看见没,你去问她......”

他真的醉了,眼神涣散,语无伦次,说的话毫无条理,或许他的生命里真的出现过“刘丽丽”和“刘丽丽的妈妈”,又或许只是他在崩溃之下臆想创造出了这两个人,企图分担他的痛苦。

无论如何,年幼的小尚楚一定悄悄幻想过,他的妈妈和“刘丽丽的妈妈”一样,有一头漂亮卷曲的长发,穿优雅时髦的裙子,裙摆宽大,说话和声细语,有体面的职业,会给孩子办一场光鲜的生日宴会。

他曾经有多么想要这样一个“妈妈”,现在就有多愧疚、悔恨和遗憾。

白艾泽闭上眼,俯身抱住尚楚:“阿楚,你没错,你没有做错,你是最好的小孩,不是你的错......”

过了十多分钟,尚楚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睡着了。

白艾泽亲了亲尚楚的额头,叫了一辆车。

他先前问过尚楚宿舍的地址,下车后把尚楚背上了五楼,张冰听说了下午的事情,担心的一直没睡,一听见敲门声立刻就开了门,见到白艾泽也没有多惊讶:“你是小尚的同学吧?小葛和我说了,他怎么样了?”

“你好,叫我艾泽就可以,”白艾泽说,“他喝醉了。”

“赶紧进来先!我去烧点热水,你自己坐,别客气。”

张冰帮着把尚楚扶进门就去接水了,白艾泽进了房间,看见一床的布偶熊,目光猛地一凝。

二十多只玩偶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整整占了半张床大小。

旧公寓的单人床本来就小,被一窝熊占走了大半,加上他睡相又不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的。

白艾泽把他放在小床上,脱掉他的鞋子,又帮他换上干净睡衣,拉过薄被搭着他的胸口。

尚楚皱着眉,两只手攥着床单,有些不安的样子。

白艾泽轻轻分开他的五指,和他十指相扣,安抚地亲了亲他的指尖。

尚楚像是感受到了这个浅浅的吻,乌黑的眼睫动了动,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看见白艾泽后笑了笑:“小白,你来了。”

白艾泽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我来了。”

“小白,”尚楚眼神朦胧,笑着说,“小白,有天晚上我没听话,我好懒,又渴了,刷牙的时候喝了一小口自来水,就喝了一点,你就不来梦里看我了,我不听话你就不要我了。”

“不是的,阿楚,不是这样。”白艾泽摸他的额头。

原来他没有清醒,原来他以为是在梦里。

“小白,我听你的话的,我是最乖的,”尚楚的笑容有些疲惫,“你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我不喝凉水,少吃辣,关了灯不玩手机,我有听你的话。”

“是,阿楚,你是最乖的。”

白艾泽胸膛里最软的地方像是戳进去一根尖锐的小刺,一个劲地往他肉里钻,扎得他又酸又疼。

阿楚怎么会这么想?

阿楚怎么会以为他不听话,自己就不要他了?

“小白,”尚楚眨了眨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一只小熊,你对我好,那么好,可我只是一只小熊,别人说你怎么对一只小熊那么好呢,又脏,又坏,不好看,明明只是一只熊,坏了就丢掉了,不听话就不要了......”

“不是的,阿楚,”白艾泽喉结攒动,紧紧握着尚楚的手,“你不是什么小熊,你是你,你是我的阿楚,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尚楚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困意袭来,再次闭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白艾泽半跪在床边,双手握着尚楚的手腕,额头抵着坚硬的床沿。

他从来就不知道尚楚是这么想的,尚楚在他面前总是笑的,他看见大多时候的尚楚是明亮的、鲜活的、生动的,只在偶尔,尚楚是阴郁的、不安的、畏缩的。

他自以为他做的够好了,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大多时间那个白色的尚楚,帮着把偶尔的黑色尚楚藏起来。他以为只要他永远站在阿楚前面,先一步替阿楚挡下疾风和骤雨,那个黑色尚楚就不会出现,那么他的阿楚就还能自在、潇洒、恣意。

——艾泽,谈恋爱不是养宠物。

叶粟的话在耳边响起,白艾泽一直不敢去想是什么意思。

他的额头在床沿轻轻碰了碰,感受到了钻心的痛楚。

尚楚不是一只小熊,尚楚是他揣在胸膛里的金色太阳。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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