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老妇人听完,脸上的那抹顿时僵在那,像是被寒霜冰冻住了其它的情绪,怎也转换不过来,只好维挂着那不伦不类的笑意。似是过了良久,这才踉跄倒退,细细打量着风寄娘,越打量越是心惊,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点着她直抖动,喝问:“小娘子是什么人?”
风寄娘笑而不答,雷刹踏前一步,反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来这装神弄鬼?”
老妇人勾着身,忙讨好道:“是老身有眼无珠,多有打扰多有打扰,这……这,还有人家等着老身做媒,不敢再耽搁,这便走这便走。”
“来时由你,去时却要交待清楚。”雷刹拦住她,“说不得身上带着人命。”
老妇人大声呼冤:“你便是官差也不能诬赖老身,老身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生得就是一副好心肠。”
雷刹不听她言语,却看向风寄娘,风寄娘冲他微微摆了摆手。雷刹虽心有不甘,到底没有多生事端,让开了身。
老妇人大喜过望,踮着脚就要走,哪料一头撞在小解回来的单什腿上。
单什一早吃了肉饼,又灌了水,腹内作响,钻进枯草丛小解,又出了个恭,浑身臭烘烘地钻出草丛,左右寻觅也没见个水洼池塘,只好带着一身臭气回来。
他一边咒骂倒楣边一路拍着草屑,将到草亭,就见一只黄鼠狼绕在人腿边,立着身发出粗嘎的咔咔声。单什提了提裤子,心里大奇,暗道:这离乱坟不远,就见怪事,这只黄鼬好生大胆,竟不怕人?说不得已经成精成怪,逮了生炖,也不知这肉是不是柴老。
单什正可惜早上吃的肉饼,看着黄鼠狼,恶向胆边生,一心想着抓了吃肉找补,当下大步流星过来,张开大手揪住黄鼠狼的后脖颈提了起来,哈哈大笑:“这畜牲胆大,可不是便宜了老单的五脏庙。”
他这么一提一捏,粗夫兵差等一个恍惚,个个惊醒过来,草亭附近哪还有什么老妇,眼前只一个不知何时回来的单什得意地拎着一只皮毛已经杂白的黄鼠狼,瞪着贼眉鼠眼,拧着小条身挣扎嘶叫想要逃脱。
雷刹暗道:惭愧,我只知这老妪古怪,原来是只黄鼬。
单什杀猪出身,死在他手里的走兽不知其数,虽然现在改行换当了,那身血腥却是经久不去,比之雷刹的阴煞之气,之于这只黄鼠,倒是单什更加让它肝胆俱裂,惊惧之下,竟连臭屁都不敢放。
“看这毛色倒活了些年头。”单什抬着眼,满腹遗憾,“瘦得紧,怕没有多少肉,也罢,放瓮中炖个半日下酒。”
黄鼠狼听了这话,更是挣扎不休,只单什的一只手有如铁钳,哪挣脱得了。两只黑眼里不由落下几滴泪,抬起两只前爪冲着风寄娘连连作揖,望她搭救。
风寄娘想了想,他们出来是为寻萧孺人的尸骨,野坟荒野最多野犬黄鼬,这只已经成了精,不知有多少子孙后代,杀了它惹来报复,倒是耽误了事,再者,寻尸时说不得还能得一助力。
“单卫,这年月人活至寿终尚且不易,这只黄鼬已过百数,难得很,定是上苍待它厚道,我等何必逆天而行。”风寄娘开口道,“再者,它皮杂肉柴,也没什么吃头。单卫不如放它自去,改日奴家宰一只羊来炖汤暖暖诸位的肠胃,如何啊?”
单什笑道:“风娘子开口,老单哪敢不应,一只杂毛鼬,又臭得很,罢了罢了,放它一条生路。”
他一松手,黄鼠狼死里逃生,冲几人一个作揖,脚底抹油,飞也似得溜了,几下这消失在老林里。
雷刹斜眼看着单什:“单大哥倒赚了一顿羊肉。”又道,“这倒有欺人之嫌,也罢,这只羊还是由我来买,风娘子搭手烹煮便好。”
几个兵差粗夫刚艰异事,各个心头打颤,听到有好羊肉吃,立马将那些惊异丢到了九宵云外,纷纷起哄叫好。
单什搓着手,笑道:“风娘子归风娘子,副帅归副帅,不如这日吃风娘子的,那日吃副帅的,如何?”又逗趣道,“副帅的归了风娘子,这算得一笔什么账?倒作成一家了?”
雷刹瞪他一眼,止住单什的胡言乱语,道:“别再扯舌头,正事要紧。”
单什闷笑数声,不敢再多嘴多舌,倒是风寄娘明知他故意取笑,脸上也没什么羞涩扭捏之态,端得落落大方。
雷刹发话,一行人重又上路,四周一片死寂,风过枯草丛层层生波,偶有几声不知名的野鸟咕啾一声从草丛中惊飞,越走越无烟火之气,倒似到阴司之所,环顾一圈无一丝生气。
单什走得不耐烦,怒问:“何时才到,枯草叶子打得脸疼。”
他正抱怨,一阵寒风吹过,什么白乎乎的一片被风吹到脸上,用手一扒,原来是一片纸钱,再定睛,原来已经出了草丛,前面正是乱葬坟,只见老坟挨着新坟,破草席挤着薄木棺,鲜尸盖着白骨,老树上站着虎视眈眈的老鸦,老树下掏着鼠洞狸窝,赖皮的野狗为夺一段人骨,撕咬作一团,见有人也不避走,反倒以为是夺食的,喉中发出恐喝声。
一个粗夫掩鼻道:“这地界除却犯事的,便是无主的孤魂,还有些穷苦无地着落的百姓。”他指指坟堆道,“虽家贫,倒也有口薄棺、一卷草席,也入了土安了家,四时八节的坟前也有人家烧着纸钱供碗凉浆。这些犯事的,只能曝尸荒野,大都喂了畜牲,有运道的,得些好心人烧得祭品。”他摇头叹息,“也是可怜。”
雷刹等人看一地散落的尸骨,老旧新残混作一堆,经野狗野鸦的撕抢,没有一具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衫腐朽零落,不知被扯去哪。
在这乱葬坟,别说寻找萧孺人的尸骨,便是半载前的尸骸都不易找寻。
风寄娘心生凄凉愁绪,虽说红颜白骨转眼成空,但一个绝世佳人落这一地步,实在令人痛心。
雷刹再冷心冷情,对着这人间地狱,也有些动容,朝风寄娘一拱手:“风娘子,只看你的手段。”
风寄娘叹口气:“不论成不成,都且一试,即便找不到证据,寻回残骸,也好好生葬了她。”
第65章 暗涌(二十一)
风寄娘抬头看看又灰了几分的天, 显得沉闷, 无声地向下挤压,令人喘不过气。她数着步从乱葬坟的南面走向北面, 继而又从东到西,再数步带着一行人走到了坟地当中,令几人清理出一块空地来。
几个粗夫将一具残尸用席子卷了, 在几丈远外挖了一个浅坑, 草草另葬,无名无姓的也不用立碑,只依着风寄娘之言, 烧了一搭纸钱。单什捞起一边的酒坛,拍开泥封,取了一勺酒自己先喂了肚里的酒虫,又取一勺倒在新坟坟头, 口里念道:“兄弟也是个可怜人,今日我等有事,只得让兄弟挪个地, 一勺薄酒告个罪。”
那几个兵差将散落的尸骨一一捡起,归置一边, 看这些七零八落的骨头,也不知到底是从几人身上落下的。几人图省事, 一并挖坑埋了。
单什为多贪几口酒,抱着酒坛过来挥开几人,同样一勺酒洒在坟堆上, 道:“诸位无亲无故,一块也好作伴,怎也比人间热闹。来来,祭一勺酒与你们,有事没事都莫怪莫怪。”
理清了尸骨,又将泥土疙瘩乱草草根刨去,勉强在坟子中心理出一块地来。
风寄娘让撑开一把伞,支在地上,设担架,铺好白布。单什与一众兵差粗夫等人围作一圈,看得啧啧称奇。风寄娘布好陈设,又去看雷刹等人,对了单什一福礼,道:“要劳单卫暂避。”
单什看得好奇,哪肯走,一挥手道:“老单不怕冲撞,正好见识见识。”
风寄娘无奈道:“倒不是担冲着单卫,而是鬼怪也怕恶人。单卫守在此处,鬼怪惧你之势,奴家等会的把戏,怕不能成事。”
单什很是不服:“老单招嫌,副帅岂不一样要避忌?”
风寄娘意味深长地看眼雷刹:“副帅不用。”
“单大哥暂避一下。”雷刹扬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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