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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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红小木楼,楼外悬着两盏六角灯笼,今日上演的一出戏码是《牡丹亭》,可惜戏票在三日前就已卖光。

周梨见这厢没着落了,只好寻觅另一厢。这戏楼旁有一间这条街上最大最热闹的茶馆,此刻座无虚席,正对着茶馆大门的桌子后面坐了个说书先生,里里外外挤满了竖着耳朵听说书的人。

周梨拉着江重雪硬是挤了进去,没座儿了,就在角落站着,听上那么几耳朵。

这说书先生慷慨激昂说的是某个大侠斩杀绿林大盗的故事,说到激动之余,啪地一拍桌子:“天可怜见,那几个贼匪手起刀落,咔擦!就把数十名无辜百姓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说到这里,茶馆里爆出一阵低低的哀鸣。

讲的正入神的先生挤出各种夸张表情,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可惜内行人一听,便知他所描绘的武功有九成都是胡编乱造。

周梨却听得津津有味,只见他端起杯子润润喉继续道:“各位客官,你们猜这位首当其冲,斩杀无数贼匪的大侠是谁。且先卖个关子,先说说这位大侠使的兵器,那是一柄宽七寸,长五尺的大刀,重七十二斤,刀柄髹紫漆,复以金色的蛇腹断纹,在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二十七,名曰:金错刀!你们再猜这位大侠姓甚名谁?那可是浮生阁阁主谢天枢的入室弟子,也是浮生阁新任的阁主,姓江名重雪是也!”

茶馆里众人一迭声地喊好一把金错刀好一个江大侠,周梨张大了嘴巴,回头去看江重雪和他手上的金错刀。

江重雪微微扬起了眼角,倒是有了些许兴致听下去。

可说书先生说的这故事完全是子虚乌有,江重雪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件经历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姑苏这地方不算大,但浮生阁在此地是相当有名气的,尤其浮生阁弟子时常会来这市集采购物品,也时常有人会上山去打猎采药,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便听说了谢天枢已辞世,以为浮生阁也已换了阁主,新任阁主便是一个叫做江重雪的人。

于是江重雪这名字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浮生阁是江湖正道,谢天枢的为人当地无人不知,他挑选的下一任阁主自然也被大家认为是秉性纯良,不过江重雪这名字在江湖上还算不得有名,似乎也没有什么事迹。

既然没有事迹,那就编出些事迹来,这反正是说书的拿手好戏,趁着大家都对这名新任浮生阁阁主感兴趣时,在这人身上编排些故事,一定能吸引很多人来听。

不过没想到说书先生竟然连金错刀都打听到了,看来功夫做得可够足的。

那说书的就开始编造起江重雪的武功是如何的出神入化,把他描绘得已不是一个正常人,简直像是天上的神仙。

周梨听得频频笑出声来,江重雪轻轻一哼。

先生说完这一段,周梨跟着众人啪啪啪地鼓掌,手摸向江重雪的衣襟,“瞧人家把你说的多好,给钱哪。”

于是一块银锭子便从众人头顶飞过,稳稳落在说书先生面前。

说书先生惊了一惊,心道是谁手法这么好,想来是有功夫的呀。

连忙伸长了脖子寻找,正巧看见一红衣男子同一名女子并肩走远,那男子肩上扛着一柄可怖的大刀。先生认出此刀,可不跟自己描述的一模一样么,哎哟喂一声,叫道:“金错刀!江江江大侠!”

周梨与江重雪步法快,早已把那茶馆远远撇在了后头,见时辰不早,出城往浮生阁去。

进了桃花坞,靠岸有艘木舟专给人渡水用,周梨坐在舟上,江重雪提了木浆划船。

已是深秋,桃花未开,整个桃花坞都飘满落叶。

木舟飘飘荡荡地游到了水中央,夜空像压得极低,明月触手可及。

周梨一阵心神荡漾,猛一转头,正巧看到江重雪陷在月色水光里的脸十分好看。

“重雪,”她连声音都放低,“你给我讲《牡丹亭》的故事好不好?”

今天那戏楼的《牡丹亭》她没有机会听,想让他给她讲一讲。

江重雪道:“你没听过?”

她摇摇头,“没人带我听。”

江重雪微觉疼惜,便开始给她讲故事。

周梨弯了下嘴角,把头搁在他腿上。

其实她并非没听过,年少时,她经常乞讨到戏楼前,门外的小厮自然不放她进去,但她机灵得很,总能偷跑进去,猫着身子摸一把那桌上的瓜子花生,再抓一把另一桌上的糕点胡桃,躲在桌子底下狼吞虎咽地往嘴巴里送。

一边吃一边看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些她并不能完全听懂的故事。

就是那时候,她听过了《牡丹亭》。

江重雪不太会说故事,他的语气僵硬,故事说得都没有感情,周梨听得直笑。

她笑一次,江重雪就抓一下她的头发,不让她笑。

一直说到游园惊梦的时候,周梨有些脸红,江重雪清咳了一声,微微停下了话语。

静止许久。

“阿梨,”江重雪被某种强烈的情感牵引着,忍不住说:“我娶你可好?”

周梨却仿佛一点意外都没有,脱口就说:“好。”

江重雪笑了笑,“好?”

她点头,躺在他腿上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没有任何犹疑:“好。”

江重雪不笑了,他亲了亲她,告诉她:“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周梨什么话都不会说了的样子,只会那一个字:“好。”

这次,周梨双手抱住他的头,轻轻地把唇凑了上去。

一片水色潋滟,头顶的枯叶簌簌地被风吹着。

明明江重雪说的是人生大事,周梨心底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反而浮出从未有过的安宁,好像她静等这一刻已经许久。

也许是从年少的那个大雪夜起,又也许是从当年那几根糖葫芦起,她便仿佛有预感,将来的某一刻里,会发生现在的事。

所以等到它时,她心中已无慌张,反被宁静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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