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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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毕,朱成翊那满含愁绪的脸庞又重新露出了笑容,黑曜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少年青涩又深沉的声音传来“韵儿姑姑,我听你的……我当然听你的……”

……

梁禛好不容易合了眼,才睡着不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夹杂着冯钰急切的呼唤,“梁大人,梁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梁禛起身开门,冯钰进得房间便低声回禀,“西南城门发现齐振踪迹……”梁禛囫囵穿戴整齐,翻身上马,一行人便朝西南城门奔去。

来到城外,但见一人高的芦苇丛中一大片安营扎营后遗留的痕迹。梁禛立在当中,低头看了半晌,指着一堆起灶后的痕迹对身侧的冯钰说道,“齐振在此盘桓了至少两日。”

虽然灶坑被齐振有意破坏,根据此间被当作掩护而翻起的新土及遗散在外的灶灰来看,一定不是一顿两顿的用量。显而易见,齐振在此间停留颇久。只是这河间城外有什么值得他停留如此之久……

冯钰颔首,“既如此,是否说明朱成翊其实就在河间城内?如若朱成翊与齐振同行,齐振犯不着在此扎营两日……”

梁禛抬首,四下里看了看,“适才尔等说此处为河间城西南角?”

“正是!此地北面为涿鹿溪,通往京杭运河,涿鹿溪北面为清河村,村后就是涿鹿山。”

梁禛思虑片刻,咬咬牙关,抓起绣春刀翻身上马,“随我搜查清河村。”

梁禛一行赶往芦苇地时,白音就知道了锦衣卫一定做那里发现了什么与朱成翊有关的东西,对锦衣卫那帮鹰犬来说,清河庄被发现就是早晚这几个时辰的事了。他一边安排兵卒收拾行囊,一边招呼朱成翊准备撤离。齐韵什么都不收拾,只换了一身粗布衫,她走到朱成翊跟前,仰起头,笑眯眯的望着他,“翊哥儿,莫要忘了昨晚咱们说的话。”

朱成翊满脸忧虑的望着她,踯躅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韵儿姑姑……如若勉强,卿自行离去便是,翊不怪你……”

齐韵抬手捂上他的唇,制止了下面的话。“翊哥儿自有神明保佑,莫要惑乱军心……”她妙目含嗔,眼波流转。朱成翊呆呆的看了她半晌,捏捏她的手,转身点了五名着便装的侍卫交给齐韵,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清河庄。

五名侍卫都是白音亲自培养出来的,但都是汉人。为首的是一名唤做吴怀起的青年,他是金陵人,说一口吴侬软语,配上他彪悍粗犷的体魄却斯文俊秀的脸庞,给人一种奇异的诙谐感。眼看朱成翊一行转过村头的树林,不见了踪迹,齐韵朝吴怀起颔首示意,另几名侍卫抬来一顶破烂不堪的软轿。待齐韵坐好后,吴怀起从身后取出一根婴儿手臂般粗的木棍,俯首道,“姑娘非要如此吗?”

齐韵含笑道,“小将军勿要手下留情,翊哥儿能否成功逃脱在此一举,切莫耽误了时机。”

吴怀起一揖到底,“难为姑娘,吴某得罪了。”言罢举起木棍朝齐韵左脚踝敲了下去……

徐府。

小谢氏几乎又要厥过去了,当她看见身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粗布衣裳,耷拉着左脚,满脸鼻涕眼泪的外甥女,躺在徐府门口一顶破轿上时,她只觉自己心跳加速,喉头哽咽,呼吸不能。她冲上去一把抱住齐韵,心肝肉儿的哭起来。直到老管家提醒她进府说话,她才发现跟着齐韵一道进门的五名身高体健的男人。

操着金陵口音的吴怀起上前一揖,“奴才是随金陵谢府三公子北上办事的吴三儿,途径此地,表姑娘被人掳走,我们与三公子也走失了。小的与周波几人便在河间城四处探访,昨夜终于发现了劫匪踪迹,咱哥儿几个顺藤摸瓜终于救出了表小姐。”

小谢氏感激万分,吩咐老管家回头重赏五人。虽是家养下人,但忠仆难寻,毕竟齐韵算不得他们的正经主子。小谢氏满含热泪安顿好齐韵,老管家找来接骨大夫替齐韵瞧脚踝。好在不太复杂,只是脚踝脱臼,肌肉有些损伤。接骨大夫正了脚踝,敷上膏药后,又给齐韵脚踝绑上两块木板,避免齐韵不小心乱动了脚。算是收拾妥帖了,还没来得及拉拉家常,徐在恒回府了。

徐在恒听小厮禀报齐韵来了,立马坐不住了。这可是锦衣卫四处搜寻的关键人物!如果说齐振是头号缉捕人犯,齐韵就是第二号缉捕人犯!可自家的夫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高高兴兴的把人引府里去了!当他听说夫人还重赏了救出齐韵的谢家护院时,徐在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在恒冲进客房的时候,自己的夫人小谢氏亲亲热热的递了一块桂花糕给齐韵,正要像以往那样拉着小手说话到天昏地暗。

徐在恒只觉额角突突直跳,想暴起,又生生忍住了。好不容易扯了一个笑,凑到齐韵跟前,低声下气的说:

“好外甥女……昨儿个梁大人来了,他们四处寻你来着……韵儿看这么着成不成——咱先去梁大人处报备一番,你姨父再接你回府。”

齐韵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温婉的笑着,糯糯的回道,“韵儿有劳姨父了,既然大人们寻来了,我自是该去拜访的,我这就随姨父同去罢,也省得姨父来回奔波。”言罢便要起身下床。

小谢氏一看丈夫居然要把自己的外甥女移交官府,哪里坐得住。腾的一声立起来就要拦住齐韵,她只当齐韵不知送交锦衣卫的厉害,又不好当着齐韵的面戳穿自家夫君的丑恶嘴脸,颤颤巍巍急的浑身发抖:

“好韵儿莫急,你的脚不好走,又不是非要去报备一番,就让你姨父去说一声就成……咱躺下,莫要又崴了,以后可真就成长短腿了……”

徐在恒本担心齐韵不愿意去锦衣卫,还在想怎样进一步诓了她去,以免自家成了肃王爷刀下冤魂,结果齐韵竟然爽快的答应了。心中巨石正待落地,自家夫人居然破天荒这么勇敢的冲出来,又把巨石给扯起来了。

徐在恒张口正要制止夫人,齐韵开口了,她握着姨母滑腻的手,轻笑道,“姨母莫慌,韵儿只是去让梁大人看看,我好好儿的就成,既然官家都在四处寻我了,我躲着不露面可不成啊!只有梁大人放心了,我爹才能放心啊,这么些日子没在家,也不知我爹娘情况如何。如我一味在此养伤,爹爹还不知会慌成啥样了。姨母就放心吧!”

话音未落,徐在恒便连连点头附和,并指派管家寻一顶软轿来抬齐韵。软轿摆在了齐韵面前,徐府尹便示意身旁的两个嬷嬷把齐韵抬进去。自己的夫君不停诱哄不懂事的外甥女去送死,小谢氏脑中的弦终于绷不住了,抱住齐韵死活不撒手。小谢氏哭的梨花带雨,好像齐韵马上就要被斩首了。

小谢氏高亢的哭声振聋发聩,齐韵心中既感动又无奈,小姨母一直这样单纯,只希望姨父能一直真心待她,也希望姨父能官场顺遂。姨母一腔热忱的待自己,自己却为了个落魄的废帝转头利用自己的姨母。齐韵心中微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徐府尹气的眼冒金星,真不知这该死的泼妇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顾不得再在齐韵面前装腔作势,时不我待啊!自己把人犯送出去,和被锦衣卫找上门来捉拿人犯,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啊!他不顾身份亲自上前一把将齐韵从床上扯起来,推开小谢氏,在老管家的协助下终于把齐韵塞进了软轿。

一行人十万火急的冲出徐府,直奔河间县的锦衣卫所而去。到得卫所,只有几个看门的,据说梁大人带人都去清河村抓人犯了。徐府尹顾不得歇口气,马不停蹄带着齐韵直奔清河村。才到村口,身后马车辚辚,回转一看,是小谢氏追来了。护犊心切的小谢氏终于没有在重压下习惯性的瘫倒在地,她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疯狂的冲将上来,拉住齐韵的软轿,就要把齐韵扯下轿。

徐在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背时过,先是遭遇无妄之灾,再是天字第二号人犯找上门来,最后自家夫人非要包庇人犯,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拉拉扯扯,生怕别人不知道人犯跟自家的关系。

徐在恒拼命挣脱小谢氏的纠缠,正要指使护卫打晕自己的夫人,梁禛来了。

徐在恒帽子歪了,官服扣子被扯松了一颗,脖子上一道刺目新鲜的抓痕。前两日“病的无法下地”的小谢氏头发散乱,钗子也不知哪里去了,满脸是泪,哭声从村头直传到了村尾。

梁禛一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薄唇一扯,嗤笑道,“徐大人这是作什么?夫妻打架打过了半个河间城?也不怕有失府尹威仪?”

“梁大人万福……下官带来了齐韵,特在此等候大人示下……”徐府尹疲惫又恭谨地作揖回复,语气里透着不可言说的轻松。

梁禛早瞧见一旁软轿上着鹅黄云雁纹对襟长褙子的女子,顶发高梳,耳旁两缕长长的发丝逶迤而下,那双薄愁迷蒙的妙目泪光点点,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齐韵。

☆、争锋

梁禛大喜,今日好事接踵而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适才清河村一番人仰马翻,虽一无所得,朱成翊应是逃了,但基本确定了朱成翊就在河间城,这就是好事,现如今出河间城必需锦衣卫特制的路引,水路也同样。想那城防守军和水路关卡皆是北直隶总兵拨出的人马,均是征战四方的铁血军队,可不是平时的守城官兵。朱成翊想从河间城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能在清河村捉住朱成翊,也能在城里的其他地方捉住他。

甫一出村,又碰见徐府尹捉了齐韵来!这次任务里的三个目标眼看就完成了俩!梁禛直想仰天大笑三声!眉梢的喜悦藏都藏不住,连带看着抠抠索索的徐府尹都顺眼了许多。梁禛温言对徐府尹道,“徐府尹辛苦啦!此次公干,肃王爷尤为重视,多亏徐大人鼎力相助,在下定要回禀王爷,给徐大人重重记上一功!”

徐在恒闻言,立时顿首在地。真真是历经万难,拨云终见日啊!徐在恒都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两日前那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在场的各位都很高兴,包括齐韵也很高兴,她和翊儿马上就可以出城了!她万分期待接下来的几日在锦衣卫卫所的生活,心里甚至有种隐隐勃发的冲动亟需找到出口,也许这种冲动就是战场将军所言的战斗的渴望吧……

只有一个人很不高兴,岂止不高兴,简直是绝望!这人就是小谢氏,她分明看见了两个十恶不赦的大贼人当着她和外甥女的面,讨论怎样把她那至今尚蒙在鼓里的娇弱外甥女拆吃入腹!她觉得天旋地转,她唯一的亲姐姐跟着齐祖衍眼看就要倒霉了,他们娇花般的女儿就在自己眼前落入万劫不复的九重地狱!在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她尚能憋着一口气冲杀于阵前,现在希望彻底破灭,她不敢想象她的韵儿会遭遇什么,小谢氏一口气上不来,一头栽倒在地……

徐在恒放心了,示意婆子把夫人抬进马车。齐韵见姨母倒地,心中澎湃激荡的冲动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瞬间化为眼泪夺眶而出。她拖着左脚,翻出软轿,朝向姨母,扑倒在地,热泪洗面,哽咽难言。齐韵将心中对姨母的疼惜、愧疚统统化作滚滚热泪抛洒于地。一时间场面凄惨无比,旁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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