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古人诚不我欺, 当住在土司府的朱成翊听说骆璋自京城再度返滇,并携带京城大员一名巡视云南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肃皇叔敏感多疑, 车里积贫积弱数百年,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时候,这一年来车里变化太大引人生疑自是必然。再加上前段时间召赤袭爵的奏章递上去,肃皇叔不派人来车里看看那就不是肃皇叔了。不过——
看又何妨!任你千百人来看, 车里都没有朱成翊这个人存在……朱成翊唇角微勾, 独立书房花窗旁,缓缓撕碎了手中的密信, 长臂一挥,纸屑纷飞散落湖中。
“白音。”
“臣在。”黑暗中,白音的身影浑沌迷蒙。
“着巴拉查探, 随骆璋巡查云南的朝廷大员是谁……可是锦衣卫?”
“臣遵命。”白音悄无声息地退下, 朱成翊伸手轻抚花窗, 怔怔地望着湖中光秃秃的荷叶茎,良久,冷冽的目光中浮起一丝柔情, “来人!”
门外走进一名小卒恭谨地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去听风苑,唤齐姑娘来见我。”朱成翊转头冲小卒仔细地吩咐,“齐姑娘晚膳在此间用,去提醒厨房再加一道乳鸽汤。顺便再让书房的人都撤了, 这儿不需要人伺候。”小卒领命后便自去布置不提。
婚后,为处理政务方便,朱成翊把家安在了土司府,濯庄反倒去得少了,齐韵本想趁此机会向朱成翊提出自己自行回京的,可被朱成翊严词拒绝了,理由是如今他才踏上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势薄力单,远远还没达到齐韵以前说的“安顿妥帖”的地步。
齐韵又提出要独自住在濯庄,替朱成翊看家,依然被朱成翊一票否决,他说自己的护卫只够照看自己,分不出妥帖的人再照看齐韵,将齐韵独自留在濯庄只会让自己更担心。齐韵拗不过他,便随他搬来土司府,住在了听风苑。
齐韵接到了朱成翊召见自己的命令后,无奈地摇摇头,他抢了思罕的活以来一直很忙,每次见自己都匆匆说不了几句话又被人叫走,安缇也时常来找自己抱怨,朱成翊长期早出晚归,累月不见自家相公的脸,都快忘记朱成翊长啥样了。齐韵决定趁此机会给朱成翊好好说说,夫妻二人的感情需要经营,让他尽量抽出时间来陪陪安缇。
齐韵刚进花园便看见朱成翊独自一人笑容满面地立在书房门口,见到齐韵进了花园,朱成翊立马飞奔过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齐韵。
“翊哥儿瞧什么呢?奴家脸上有花儿?”
“韵儿姑姑可比那花好看多了,哪靠需要花儿来抓人眼球。我是在想姑姑可是不习惯这土司府,看上去比前些日子清减了许多。”
齐韵侧头看向朱成翊,见他满脸喜气洋洋,噗嗤一声笑出来,“翊哥儿多虑了,土司府有吃有喝的,奴家习惯的很,可能是最近身子总觉得乏,胃口不大好,所以才会瘦了些。不过……今日翊哥儿如此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
“姑姑长久闷在院子里,自然就乏了,明日我便差人送姑姑去城郊花市转转,看看可有喜欢的花苗,姑姑没事时便养养花,定然会好过许多。姑姑问我有何喜事——姑姑来看我,难道不是喜事?”
齐韵抿嘴,明显不信。
“姑姑别不信,今日翊便是特意推去许多件公干,腾出时间来求着姑姑来见我一面,姑姑果然来了。姑姑终于不负我的期待,你说这件事值不值得我如此高兴?”
齐韵立定脚步看向朱成翊认真的脸,确定他的确说的都是真话,禁不住生出隐隐怒意,“翊哥儿,如今你鸠占鹊巢,夺了那思罕的权,我不反对,这是那思罕罪有因得。可你既然娶了安缇,便要将安缇的喜怒放在心上,她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亲为敌。你说你忙,不能陪安缇便罢了,可今日既然你腾出了时间,为何不去陪陪安缇,一解她对你的相思之苦,也不枉安缇为你付出那么多……”
“姑姑可想听听我的话?”朱成翊不再看齐韵,只冷冰冰打断了齐韵的话,脸色铁青。
朱成翊甚少在自己面前如此冷言相对,齐韵止住了话,愕然地看向朱成翊。朱成翊咬咬牙关,纠结片刻,终是伸出手握住齐韵的手腕将她扯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又干净利落地自书房内放下了门栓。
“你要做什么?”齐韵见他闩门,条件反射地竖起了浑身的汗毛,就要冲去门边开门,未及够到门栓,手腕被朱成翊死死固住。
“你若想让土司府的全部下人都来围观我俩争吵,你便去开门罢。”朱成翊冷冷地吐完这句话便闭紧了嘴,紧锁齐韵手腕的右手一松,便将头扭到了一边。齐韵亦冷静了下来,与其被人看见自己与朱成翊拉扯不休,不如关着门的比较好,这样想着,齐韵便止了脚步立在门边不再动弹。
门内二人静默不言,门外亦有两人呆若木鸡。安缇许多日未曾见过自家相公了,这一日闲来无事,自己与婢子一道做了点芝麻松糕,味道还不错,便想给相公尝尝。
找来小厮好一通问,才知道朱成翊在书房,这便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翠喜提着食盒来寻朱成翊。老远便看见齐韵立在朱成翊面前数落着什么,朱成翊似乎有些不高兴,安缇见状连忙招呼翠喜加快脚步便往二人所在小跑而来,转过重重回廊,刚跑到书房门口,咔哒一声,书房门自里上了锁。
安缇心中膈应,不过想到二人之前的争吵,心道,定是考虑到不能让下人看了笑话二人才锁了门,便按下心中怪异之感,转身招呼翠喜打开食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碟松糕,放在托盘上,让翠喜盖上食盒后来敲门。安缇自己则端平了松糕,准备在朱成翊开门时凑到他跟前,给他个惊喜。翠喜心下了然,点点头,抬手就要敲门时,门后传来朱成翊沉闷的低语。
“姑姑,今日你责怪我为何不将时间安排给安缇,解她对我的相思之苦,你可知我心中感受?”
翠喜是土司府的家养婢女,自小在安缇身边服侍,因安缇用惯了,才没被朱成翊打发出府,有幸成为为数不多的留在土司府的老婢仆之一。听得此言,她顿住了手,转身看向自家夫人,安缇一脸专注又愣怔,一丝眼风也没给自己的大丫鬟。翠喜便放下手,默默退到安缇背后,不再言语。门后传来齐韵压制怒意的声音,难得地竟然有些尖利。
“我责怪你不顾及妻子,反倒成了不顾及你感受的人,你不觉得好笑吗?”齐韵默了默,平复了一下心情,缓和了语气。
“翊哥儿,家庭是需要经营的,你不能一直抱着这样放任自流的态度对待安缇,你们夫妻多久没见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养个孩子了,可你总是一幅为所欲为的模样,哪像个一家之主……”
“姑姑!你是要逼死我才安心吗……”朱成翊恶狠狠地打断了齐韵的话,不及朱成翊再言,齐韵更快地接了话,“我不想逼你,今日来便也想告诉你,我寻到了一个北上的商队,过几日便随他们……”
“你再敢说走,我便他娘的一刀杀了你!”朱成翊双目充血,一把钳住齐韵玲珑的下巴,将她拖至身边,怒气腾腾。
齐韵震惊,张着嘴,忘记了说话。门外的安缇亦震惊,转身就想唤翠喜去敲门,却被朱成翊接下来的话震得再次止住了脚。
“韵儿姑姑,你还不明白你只能是我的女人吗?”朱成翊敛下满身利刺,声音疲惫又脆弱,可说出来的话却将门外的安缇震得七晕八素。
“我对你的心昭彰日月,可惜你弃若敝履,你压根不会顾忌我的感受,你有你的檀郎,我就是个碍眼的。于是在我要娶了安缇时,你乐不可支,天知道是不是你着意将我塞与她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你知道我心里装着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安缇是个好姑娘,要我对她好,我听你的,我不是一直都在听你的话吗?我不能让姑姑伤心,我便给她妻子应有的一切。我白天操碎心神在外忙碌,夜间振起雄风陪她作乐,是个男人都要崩溃了……”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齐韵扬起右手狠狠扇向朱成翊的脸,啪的一声脆响,朱成翊的脸上印出一个五指印。
朱成翊却并不在乎,只狠狠地咬咬嘴角,冷笑一声,“姑姑,你想要我莫要纠缠于你,我便乖乖地站在一旁只看着你,你想要我给安缇应有的尊重,我用尽全力也按你的要求做了。可是我这么辛苦你又看见过吗?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我快没力气走下去了……”朱成翊的声音越来越低,面色苍白,疲累与忧伤笼罩全身……
“翊哥儿,如今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再苦再累也得你自己咬牙走完。你不能如此说你的妻子,安缇全身心为你,没有她,你能如此顺利走到今天吗……”
“姑姑!莫要再用圣人的口吻要我怎样!”朱成翊桀戾地一睨,打断了她的话。
“你明明知道如若没有你的干预我会如何对待我的俘虏,所以你喋喋不休地为我安排我的生活!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便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将我一脚蹬开吗?”
他抬手止住了齐韵想说的话,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自嘲又哀伤,“你们想要的,我都乖乖的给了,可是我想要的,又有谁能给我?我朱成翊或许真是老天的弃儿,我不配拥有常人都能享有的幸福。”
齐韵动容,她受不了如此绝望的朱成翊,她一把握住朱成翊的胳膊,语气恳切,“翊哥儿,你的付出苍天不是看见了吗,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不正是你的努力所换来的吗?”
朱成翊冷笑,“可我想要你,你给吗?”
齐韵一口噎住,半晌,终于开了口,“奴家跟过锦衣卫指挥使梁少泽,不配做你的妻子,翊哥儿值得更好的姑娘……”
“你值得的!韵儿姑姑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跟过谁我都不在乎,如今,你也跟过了我,你不喜欢我麽?”
“翊哥儿!奴家喜欢你,那是将你视作亲人般的喜欢。那晚的事……奴家自己也有错,过了便过了……我不再怨你,翊哥儿亦休要再提起。”齐韵看进朱成翊的眼睛,“翊哥儿,我心悦梁少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心里都放不下其他人了。”
朱成翊僵住了背,这算什么个意思?前情往事一笔勾销麽?他猛然挺直腰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齐韵,“早知道韵儿姑姑不同于一般闺秀,如今看来果然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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