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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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拿了篦子先给祯娘通过头发,这个是极容易的,毕竟祯娘有一头好头发么。然后就一面梳头一面唱梳头歌:“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祯娘倒是听过这梳头歌,虽然觉得也太无稽了一些,但这时候倒是明白一些意思了。正是好祝愿,如同母亲给自己全部准备的妥妥当当了,依旧还在求全。这个时候自然都是希望女孩儿能够万事顺利,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正如这梳头歌里唱的一般。

祯娘本身头发就是浓密润泽的,加上她今日是戴冠子,而不是那些梳高头戴全套首饰的,所以头发梳起来简单,她自己也不大受罪——不过是一个杭州一窝瓒罢了。这时候子夜捧来一只金厢鸳鸯戏莲大珍宝冠子,这正是祯娘今日要戴的。

其实原来周家也送来过一顶冠子,戴上也不是使不得。不过顾周氏想着如今祯娘出门,还是一丝一缕都来自自家好些,于是又特意打了另一顶冠子。

梳头娘只把冠子稳稳地戴在了祯娘头上,然后还有啄针、小插、押发这些,全都是镶珠嵌宝的,把祯娘装点完毕,果然称得上是满头珠翠了。

这时候祯娘觉得觉脖子十分坠的慌,只是还在忍受内。她这时候忽然忍不住胡思乱想:有那些不是戴冠子的新嫁娘,梳的是高发,高上两尺的都有,满头全是枝枝蔓蔓的,怎么撑得住!

不管祯娘怎么想,她今日倒还算好过的。旁边的人也是手脚不停,将离和子夜两个大丫头捧着礼服,等到梳完头赶紧捧着礼服上前,给祯娘换上了一层一层的大衣裳。这样的服饰自然是极尽隆重的,总之祯娘穿完,再不能自己行动了。她只在心里想,那些夏日里的怕是更加难熬。

这时候收拾完毕,祯娘就只管在床上端端正正坐着就是了。忙活了一上午的宝瓶轩总算这时候也能够休息,有厨房的人提着食盒过来,让里头侍奉的轮着在外头用早饭。

也有专门为祯娘的——都是些点心干果,怕的是别的东西容易脏了妆容衣服,或者还要更衣,那就更加麻烦了。祯娘只觉得起的早了些,没什么胃口,况且化妆之前就拿了两个鸡蛋垫肚子的,倒是用不上这些,便示意端下去。

伺候的人也没打个等儿,反正这些东西今日府里什么时候都备着,到时候小姐要再上上来就是了。于是只与祯娘身边几个管事大丫头说过,这就端着茶盘退了出去。

祯娘就像是一个菩萨一般,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上。她平常在这上头厉害,姿态什么的都是教规矩的老师赞过的。但是今日也觉得格外吃力,不由得心里也想快快到时候——好在这时候早就不遵从古礼,所谓婚礼,非要黄昏时候举行了。往往就是在女家吃过中午的筵席就送到男家去。何况祯娘这是远嫁,真个黄昏时候上船,今日还能不能离岸了?

大概一会儿外头就十分热闹起来,原来是新郎带着迎亲的到了,正被关在门外哩!只听得门里面有歌传出:“今夜拦门第一重,仙女要开桃源洞。玉门金锁不开封,严严实实好威风。”

这正是顾周氏请来的交好人家妇人在唱‘拦门歌’——此时女家要故意关紧大门阻挡迎亲队伍,称之为‘拦轿门’,而女方为了表示‘拦轿门’的理由,为首的妇人要领唱一曲,这便是‘拦门歌’。

周世泽这时候满脸喜色,他只是一身红色喜服,倒是把他身上一身英气显出来。这时候他站在头一位,不懂这些南边的风俗,却跟着众请来的安家男傧相唱:“盘古开天上苍定,玉女纤纤二条心。一为父母养育恩,二为郎君表春情。”

这就是回应拦门歌了,说的是要进门的理由。想来是周世泽上心,竟然临时学了这许多。只是想要进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唱过之后依旧不见开门,周世泽又赶紧自怀里拿出许多红封儿,从门缝递过去,只道:“还请各位夫人通融了。”

这些红封儿里头自然是真金白银,而且周世泽包的还很厚实。以至于里头拿红包的都夸了几句。倒不是为了这点钱,正是为这家大方,至少舍得做脸不是。只是红包到手,大门依旧紧闭。

这也是拦门一部分,也是周世泽最喜欢的一部分,立刻回身道:“兄弟们该是出力的时候了,太太奶奶们不放行,直往里头去就是了!”

要知道女方都是些妇人,哪里敌得过周世泽年轻男子,自然是让他们‘强行’通过了。说是强行通过,可是这样一闹,大家反而是欢腾喜悦热闹的样子,更是喜庆。

祯娘自己在宝瓶轩,自然不晓得外头的热闹——一众人都拥簇着进了安乐堂,正在那里难姑爷哩。这个倒是周世泽熟悉的了,在山西也有差不多的风俗,他亲眼见自家一个同袍在这个场面里出尽了洋相。

然而即使是如此依旧是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当时他不懂得,这时候轮到自己才晓得比起讨老婆这都是毛毛雨一般的小事了。于是在旁的人看来,就是这位卫所子弟新郎早没了平常一点子煞气,全是‘傻气’了。

在场的多是女眷,见到这样场面都是笑了,也晓得这一定是两家通过气的,不然怎么见是这样满意的样子!也因为这个,原本只打算小小为难的,倒是临时多了些主意,反正也不会生气怪罪新娘子么。

第82章

“奴本就在太原长大的, 家里原是做掮客向导生意,再没有比奴更知道太原大家小巷的!咱们说起有趣儿的也有不少——似一人巷、二市场、三圣庵、四岔楼、五福庵、六平巷、七府坟、八吊沟、韶九巷、十里铺街、百货巷子、千家坟、万柏林, 连成一串也是好记的。”

祯娘此时在舱房里, 半歪在一张榻儿上头, 听原来自太原来的丫头说起太原风物。这正是之前顾周氏托付薛嫂买来的山西女孩子中的一个, 她是太原出身,和另一个大同出身的女孩子均是十一二岁。原来送去给家里□□嬷嬷教养了一些时日,临到祯娘出门了才送来服侍。

晓得两人一个名为‘珍’, 一个名为‘玉’,祯娘便唤两人一个为珍珠, 一个做白玉。这两人有了新名字便给祯娘磕头,算是她身边人了。不过因为年纪资历, 虽说已经得用,却还是占着三等的份例。

如今祯娘正要嫁去山西,两人越发摩拳擦掌想要显出自家本事, 也好趁着正得用, 在祯娘面前站住脚跟。不过两人性子不同, 法子也不同。出身太原的珍珠性子活泼, 最是伶牙俐齿, 祯娘问太原种种她没有不知的。至于大同来的白玉就性子腼腆一些了,就连一口官话说的也差些,只是她手上绣艺好, 一个劲儿给祯娘做活儿。

祯娘对珍珠白玉两个都是合眼缘的,平常常常叫珍珠近前说太原种种, 至于白玉也让红豆平常多多教她——红豆的绣活儿在祯娘身边的丫头里是首屈一指的,而且还有绣娘专门教过,自然比白玉懂得的多多了。

今日又是正行船,左右无事,就算看看外头运河景象也是无聊——头一日看还是新鲜,往后一日日过去难道还能看出花来?也就是到了大码头的时候,因为热闹还有点趣味罢了。

因此祯娘又让珍珠过来与她讲些太原的掌故,想到珍珠原来出身什么人家,这样的事儿简直是手到擒来。只听她随意起了一个头儿,然后就带出一裤子的话来。先不过说些太原的街巷,然后就随出了古迹、特产等。她说的有意思,舱房里伺候的大小丫鬟都听住了。

这是祯娘最近的日子,自那一日成亲后就是这样了——她是远嫁,出门和拜堂自然不能是同一日的。周世泽满身红衣地进了顾家,又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经人难为这才见到了盖着红盖头,被丫鬟搀扶着出来的祯娘

这也是个傻的,当时还四处看,只想照着装称的托盘,以为这时候就要挑盖头。后头遍寻不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远远不到洞房揭盖头的时候。不过心里还是欣喜,当时就想抱过祯娘进花轿,幸亏后头男傧相抱住了他,这才没出丑。

只是到底让旁边的人看出端倪,一时大家都笑起来。只有祯娘头上盖着自己亲手绣成的龙凤呈祥销金点翠盖头,看不见这些,什么也不知。只是由着丫鬟扶到了该站定的位置,往脚边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双男靴。

就是祯娘这时候也有些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着母亲,一会儿又想着周世泽——两人其实已经两年不见了,他与当初有多大变化?他当初是什么样子来着?心里一时混混沌沌,外头什么也没了知觉。

也幸亏这时候祯娘也用不着自己想事,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提前排演过的,旁边还有丫鬟提示。这时候就只听坐在正位的顾周氏与两人说些以后好生过日子之类的老话,然而虽是回回成亲长辈都会说的,却是顾周氏全部的期盼,旁人听着也觉得目酸。最后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小辈,带着请求郑重道:“我把这女儿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多多担待,体谅她年纪小,让着她些罢。”

一般人听了只怕以为顾周氏是没的话说了,竟是词不达意起来了。就算请女婿多多担待自家女儿也不该是说什么年纪小的,周世泽比祯娘大哥五岁不假,但祯娘今岁也十七了,算什么年纪小呢。

但是晓得内情的都知道这就是爱之深了,女儿正要远嫁,做母亲的最后方寸大乱,几句话说的不清楚算什么。但这也是她最真的意思,在她眼里女儿永远都太小了,她只期待周世泽能永永远远让着祯娘就好。

周世泽从小就没得母亲,就算有父亲,到底是个男子,对待唯一的儿子不能说不上心,但是更多是在严厉处。这时候见顾周氏的一腔母爱,心里触动,深深作了一个揖,他这便是他答应了。而周世泽的性子,应声不悔。

然后就有一个从太仓老家那边花钱请来的堂哥上前,要把祯娘背到花轿。祯娘伏在人背上,忽然唱道:“妈妈呀,昨夜与你共床眠,今天与你隔山屏。娘边的心头肉,你怎舍得心头肉离娘远去呀!”

顾周氏在旁听了,立刻回唱:“女儿呀,不是娘亲心太狠,女大当嫁上天定。从今以后要自立,孝敬公婆敬重夫。今年抬去明年生,子子孙孙做宰相呀!”

这是祯娘和顾周氏的一问一答的哭嫁,虽说是夸张了些,可哭嫁歌是固定的,谁家都是这么唱的。然而就是这样排演过多少遍的哭嫁歌,顾周氏真在外头眼睛通红落下泪来。

罩着盖头的祯娘也是泪珠扑漱漱顺着腮边滚落下来,若是这时候没得盖头就该知道妆全花了。祯娘这时候想不到不许哭花妆的告诫,反而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不是今日揭盖头,管这个做什么呢!

祯娘在堂哥背着、女傧相跟着中上了花轿,这时候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倒不是用在了唱哭嫁歌里,而是全随着滚滚的泪珠去了,身上似乎一下没了脊梁,非得手扶住轿子隔板,不然竟是连坐也坐不住。

然后就在顾周氏不舍中放下轿帘——她晓得以后就难见女儿了,真的再相伴,那也该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一时也是身上一软,亏得旁边有丫鬟婆子扶住,她还能继续唱着哭嫁词,这其中似乎她的魂儿也随着唱词走了。

鸣锣敲鼓,百子炮仗噼里啪啦。周世泽脸上全是笑意,就连眉毛也是高高扬起。手上抓着马鞭,利索上了马便往码头那边走。后头就是队伍跟随,特别是祯娘的嫁妆队伍,总共是一百二十八抬,全是红杠箱红绸花红双喜,连绵着往码头去。虽然做不到真的‘十里红妆’,但哪怕在金陵也是了不得的排场了。

还有专人一路上撒着瓜子花生红枣糖块之类,夹杂着铜钱,周围哪个小孩子不去抢?周遭的人也啧啧称奇。

“嗐!真不愧是独养女儿了,这正是把个全副家产都做了陪嫁才能有的场面!我听说人家还是紧凑着来的,不然真个按着平常装嫁妆,两百抬也打不住!”

“这有什么,应该的!毕竟人家是珍珠顾家,整个家产难道这些都没有?不过为了不显得暴发户般炫耀罢了,如今虽然没什么嫁妆抬数僭越的说法,大家还不是默默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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