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朝境内,首都-洛阳,长兴二年(约公元九三一年),春。
百般聊赖的耶律劭身着汉服,与父亲耶律倍、母亲高美人相协而坐,坐在大唐王朝皇帝-李嗣源,与一堆耶律劭记都记不住的大臣,还有穿金戴银的王亲国戚身边,一同欣赏着皇帝特别安排的戏曲,父亲在皇帝的盛情邀请之下,带着他出席皇城之内的赏戏大会。
耶律劭支手撑额,睡眼半睁的看着台上一堆男人,浓妆艳抹脸上五顏六色的,身上穿戴着彩缎戏袍,嘴里唱得不晓得是什么的咿哦之句,在耶律劭的心里,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不伦不类!还男人反串女人扮相呢!瞧“他”莲步轻移,嫵媚眼光流转,暗送秋波,多噁心啊!
「喂…喂…你挡到我了!低头!拜託!」一道稚嫩的小孩声音,在耶律劭的背后轻声响起,其它的大人们专注于台上伶人精彩表演,连一旁的侍卫们也看得目不转睛,无暇分心注意到这不速娇客,一直心不在焉的耶律劭回头张望着,发现身后的布幕之外,有一只乌黑圆溜的小眼睛,由布幕的缝隙里注视着他。
耶律劭扯动着一边嘴角,表情讶异有些不知所以的迷惘着,耶律劭看着那只骨碌碌的灵活眼眸,那眼眸的主人,不客气的命令着他:「对!就是你!你挡到我了!劳驾,挪移旁边点儿!」耶律劭张望着身旁的大人们,趁着他们不注意,悄然从座位上起身,行跡鬼祟地退至身后的布幕前:「这样呢?好点吗?」
那藏首藏尾只露一眼的不速娇客,轻声溢散着笑语,像串银铃般清脆作响:「好多了!喂~你很奇怪耶!哪有人对着眼睛讲话的啊?呵呵~」因为你只露一只眼睛出来啊!我不盯着眼睛讲话,要盯着啥玩意儿回话?耶律劭眉头轻皱,有些不平恼怒的答腔:「你只有眼睛啊!」
「嘘!小点声!让人知道我就完蛋了!」布幕之外的咏荷紧张地要求那名少年噤声,她趁着姨娘专注听戏正入迷之际,偷偷溜到看戏角度最好的布幕之后,深怕自已偷鸡摸狗的行为,被旁人活逮;她与仁赞哥哥还有姨娘,被安排坐在场边,正巧对着一票奏乐的乐师们,她看个屁啊!只好为自已找条出路。
耶律劭来中原这么久,第一次与年纪相仿的孩童交谈,他无奈地抿抿自已的嘴唇,席地而坐与他攀谈:「你爱看啊?把位子给你啊!」耶律劭率性自然的坐在那只眼睛旁边,他寧愿躲在家里冶金刻铜,也不想在这里看那堆不男不女的人唱大戏。
「这么好?那真是感谢你啦!你真是个好人耶!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只眼睛斜过视线,凝视着闷闷不乐的耶律劭,耶律劭只是手指玩弄着自已的家徽项鍊,低头垂肩吶吶的回答:「耶律劭」「我是纪咏荷…幸会幸会哦!」咏荷看着那名少年消极无奈的模样,不明白他的名字对他来讲,就有这么沉重负担吗?小小年纪的咏荷不解。
突然之间那只骨碌碌的眼眸上头,倏地出现另一只圆滚滚的大眼睛,依然鬼祟藏匿的由布幕缝隙中望着他,耶律劭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怎么还有人的眼睛是长直的啊?中原真是一堆异人奇士啊!「咏荷!好你个小丫头!居然跑来这里!」第二只眼睛莫约高第一只眼睛一个头左右的高度,听声音来辨别,这是两个人不同的眼睛。
「仁赞哥哥!怎么给你找着了?呵呵~姨娘没起疑吧?」咏荷头也不回的,对着站在她身后的孟仁赞问话,可能是好奇心人皆有之,也许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偷窥慾作祟,那仁赞也自然而然的学着咏荷,就往布幕的缝隙附眼过去,尽情窥视探索着布幕之中的一切。
「嘘!你少乌鸦嘴,给我娘逮到我,我就死定了!」孟仁赞光是听见他娘的名讳,就足以让他吓掉一身冷汗,差点没应声软腿曲膝下跪,他娘对于他的严格管教求好心切,对于咏荷的纵容偏心,孟仁赞自已是再清楚不过了!咏荷这小麻烦精屡次惹出祸端,都是他单独承受责罚,这该死的小妮子,没一次帮他求情的。
「呵呵~」耶律劭看着两个小孩斗嘴,不禁莞尔一笑,想他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正是胡闹乱捣蛋的时期,他却像个未老先衰的小大人,成天不是唸书便是习武,把自已封闭在偌大的府邸里,唯一的消遣娱乐就是冶金雕铜,连个同龄的玩伴也没有。
「你乐什么?仁赞哥哥他娘真的很可怕耶!打仁赞哥哥可狠了!呵呵~不过姨娘从来不责打我,对我可好着呢!嗯…一定是仁赞哥哥太坏了!」下方的眼睛很不客气的数落着上方的眼睛。
「是你身为女孩儿的特权!我娘说女孩不需要肩负重任,保家卫国,你只要念书识字,就很了不起了!古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我坏咧!你侥倖呀!」上方的眼睛毫不手软的还击,深怕自已的品性修养受到莫名的抹黑污衊。
「无才你个头!说到念书,我不会输给你!」咏荷一张樱红的小嘴撅得半天高,蹙紧着自已两道蛾眉,挟怨报復地用力蹬着孟仁赞的脚板。
仁赞被咏荷这么突然的猛然一踩,旋即痛得低声叫疼:「哎唷!你又动手!你保证不会再打我的,每次都是你打我,我不能还手…很吃亏耶!」
原本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待命的述烈,耳聪目敏的听见这一声叫喊,他蓄势待发地拔出腰际的配刀,转身大跨步衝至少主身边,嘟嚷着仁赞与咏荷都不懂的语言,锋利的刀尖指着那只眼睛。
在场所有人看着述烈冷不防的拔刀,都吓坏了!现场是一片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嬪妃与官夫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近身侍卫副官误会述烈意图行刺皇帝,连忙提高音量大喊:「护驾!保护皇上!护驾!」所有的禁卫军士兵闻风而至,一窝蜂衝到述烈身旁,团团包围住手捉大刀的述烈,布幕里站满着人,禁卫军统领与勇士们,已经机警的保护皇帝跟亲王们先行离开。
他们见述烈死盯着缝隙之中的两颗眼睛不放,嘴里不停的叫嚣着,顿时明白述烈的作为,暂时不对着述烈发动攻击。
「误会…误会!」耶律劭脸色丕变站直自已的身子,对着所有的士兵解释,那两只眼睛的主人,被述烈的刀尖吓傻着,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
耶律劭转头望着自已的贴身侍卫述烈,用着契丹话命令他:「述烈,把刀收起来,你吓到人了!」述烈听闻少主的交待,不作二想马上听令将自已的配刀归鞘,一票剑拔弩张的士兵们,才跟着和缓他们紧绷的情绪。
述烈大手一伸撕开布幕,两条娇小的身影应声跌进布幕之中,跌进所有人的眼帘之中:「哎呀!」
两名孩子跌进帷帐里,孟仁赞跌个五体投地,底下还有咏荷当不甘愿的垫背,他连忙爬起身子,对着现场的士兵们陪笑:「我不是刺客哦!我是孟仁赞!我爹是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小小年纪的仁赞装出趾高气扬的气势,试图恫赫在场的士兵,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他抚顺自已紊乱的袍尾,另一手赶紧把跌得狗吃屎的咏荷拉起身,免得她丢人现眼。
「仁赞?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公主李琼华抦退禁卫军士兵,吆喝着他们把武器收起来,免得吓坏小孩。
「大娘!」机灵的仁赞眼看自已的救兵来了,连忙站到李琼华身边,托着她的手好不亲暱,裂开了嘴拚命笑,就怕人家不知道长公主是自已的娘亲,虽然不是生他的那位。
「劭儿,怎么了?这么大阵仗?」高美人好不容易挤入人群之中,看着愣怔在一旁的耶律劭,她拖着淡粉色的长袍尾,莲步轻移徐行至耶律劭的身边,一双纤纤玉手放在耶律劭的肩膀上,试图安抚着耶律劭的情绪。
她温驯谦卑的对着李琼华微微欠身行礼:「妾身高玉绪,拜见长公主」玉绪的声调犹如黄鶯出谷,令现场所有男性如沐春风,内心好生舒爽,消弭现场大半的肃杀气氛。
「免礼!不必这么客气,高美人」雍容华贵的李琼华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还礼,她当然知道这名风姿绰约的妇人是谁,当日欢迎的酒宴上,她的举止嫻雅风韵脱俗,让长公主李琼华印象深刻。
「小孩在玩呢!大惊小怪的,坏了大家看戏的兴致!退下!」长公主李琼华蛾眉微蹙的轻轻拂袖,撤退掉所有士兵,围帐之中,顿时只剩下三个小孩,两个女人,还有耶律劭的贴身侍卫-述烈与涅里。
其它的亲王、嬪妃、大臣们,包含皇帝都跑得不见人影,一片此起彼落的“护驾”声中,不晓得回避撒退到哪边去了。
耶律劭目不转睛地看着跌进布幕之中的仁赞与咏荷,他本来以为咏荷是男孩,没想到中原也有不唯唯诺诺的女孩儿,像契丹女子那般的好胆识,为了想看戏,居然胆敢擅闯皇帝待宾的特设布帷。
明眸皓齿的咏荷,看着耶律劭不稍加掩饰的打量着自已,不客气的转瞬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回自已无礼的视线。
知道自已有违礼节的耶律劭,马上收敛自已的目光,却在心底加深着对咏荷的欣赏。
「仁赞,大娘为你介绍,这一位是东丹国来的王子-耶律劭,他恰巧跟你同年,你们可以一起玩,彼此作伴啊!」长公主替仁赞引荐这位两个多月前才驾临的娇客。
知书达礼的孟仁赞,立即打躬作揖行礼:「拜见王子殿下,在下孟仁赞」
「免礼,叫我耶律劭就好」什么王子不王子的?耶律劭自从离开东丹国的那天起,他就没把自已当成是王子。
「我说咏荷你个麻烦精,又给你仁赞哥哥添麻烦啦?」长公主李琼华语气中带着一丝宠腻,看着眼前的小女娃咏荷,纪咏荷是翰林学士-纪家石的独生女,因为咏荷的奶奶是仁赞娘亲的奶娘,咏荷经常地往孟府打扰作客,一住下来就是十天半个月。
她惹麻烦的能耐,长公主李琼华略有所闻,对着这个可爱伶俐的小女孩,一点也不陌生。
一堆人公主来、王子去的相互行礼问安,只有小小年纪的平民咏荷,坦荡自然的不打招呼也不下跪的,就这么直挺挺的杵着,丝毫不怕被杖责打骂:「才没有呢!咏荷只是想看戏嘛!」咏荷含嗔带怒地跺着小脚反驳,脚踝上载着一串银铃,发出清脆作响的细击声。
耶律劭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咏荷连鞋也没穿,在皇城宫闈之内,也是光着脚丫跑来跑去,行径虽然嚣张怪异,却觉得她不造作矫柔,耶律劭打心底欣赏这个小女娃。
「好了好了!现在戏也没得看了!你们三个小孩在花园里玩耍吧!高美人,我们进屋吧!让小孩们培养一下感情,呵呵~」长公主李琼华热情地牵引着玉绪,引领着她进入金碧辉煌的酒宴大厅,接着饮酒聊天赏乐,请求玉绪再为她说一些关外的奇闻与风光。
布幕之中,只剩下三个小孩面面相覷,还有敬忠职守的述烈与涅里,仍然一脸冷酷的望着在场三个人,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在少主身旁,保护着耶律劭寸步不离。
「门神啊?站着不会动耶!」咏荷眨眨自已如小扇般的长睫毛,望着沉默高壮的述烈与涅里。
「他们是我的贴身侍卫,听不懂中原话的」耶律劭偏着脑袋凝视咏荷,好奇着顽皮直率的咏荷,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不懂中原话?一句都不懂?真的吗?」身高都还不及述烈腰际的咏荷双手扠腰,像只煮滚着开水的小茶壶沸腾着,血液中调皮不怕死的因子又在跳动:「你啊~人大笨狗大呆,包子大韭菜多!」
虎背熊腰的述烈与涅里,始终面无表情的双手环胸,听不懂咏荷在说什么,但看咏荷的表情,他们知道这小女娃在奚落嘲笑他们,述烈跟涅里根本不放在眼里,不想与一个小女孩计较,他们是耶律倍赐给耶律劭的奴隶,主子没下命令,他们就是冷冷地瞅着。
「呵呵…」耶律劭摇着头无奈的轻笑两声,这小妮子真是异于常人,奴才听不懂中原话,身为主子的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被咏荷的淘气逗乐不已,想她若是出生在契丹,必定是个善骑能射,长大后领兵带将的女中豪杰。
咏荷被打断看戏,还被什么叫述烈的怪异傢伙弄得出尽糗态,差点被当成刺客给乱戟杀死,这么拐弯抹角地当面骂他一句,心里头的气焰着实消减不少,她转瞬望着一旁的耶律劭,发现耶律劭的脾气与修为倒是挺不错,她这么样消遣他的贴身侍卫,耶律劭似乎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