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儿垂眸,未有回答。
彷彿被二人激怒,陈定钧不知怎地一股怒火无从发洩,声音大了几分:「我说话没听见吗?是仗着在这个家待得久,连身份都搞不清楚了?」
感觉陈夫人手一颤,苓儿不动声色地按住她。
「奴婢有罪,还请少爷责罚。」
平缓的语调,若是旁人恐怕是气上加气,但陈定钧没有。
事实上,在他方才说完那话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一场雪飘得零落,陈定钧走到院外,脚步一停,地上的积雪很快淹没他的黑鞋。
回头时,身后两个女人已经回房里去,那是他此生最尊敬、感激的两个人。然而就在刚才,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或许说,那件错事早在不知何时,将他们的关係越隔越远。
十五岁的陈定钧年少轻狂,目光所及是功名利禄,偶尔回首过往,孩童时的阴影越发刺激他的恨意。他厌恶父亲眼中的懦弱,不满母亲的阻挠,仗恃少年的意气风发,果真在几年间闯下一番成就。
十七娶妻,二十三母亲病逝,二十八计画暴露、父亲替其顶罪,陈府再度面临抄家。
若说凡人的命都差不多,那陈定钧便在短短三十年间经歷了两次失败的人生,一次是他的命,一次是他亲自造下的孽。
寅时,天尚未亮透。
一个淡眉若水、身穿布衣的女子,神色慌张地在门前四处张望,须臾,她的身影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不多时,陈府另一道门打开,脸上满是鬍渣的男子冷目而视,看的正是女子离开的方向。
多年前他看着陈府最后一个家僕离开,而这一次,却是他的结发妻子。
不知站了多久,直至天缓缓落下一层冷,他才有所动作。
抬头,天已亮。
一个中年妇人缓步而来,擅自进房取了件旧斗篷,又出来披在他身上。
两人并肩而站,静静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月好,你也走吧。」陈定钧终于开口。
苓儿目不斜视,依旧是当年的答案:「不走。」
「陪我看看雪......」他目光落寞:「这场雪下完,我送你离开。」
一高一矮的身影犹如母子,苓儿的手早已够不着他的脑袋,只拍了拍他的背,淡道:「专心看雪。」
雪花纷扬,寒气越益,霜白堪堪披在残破的墙瓦,放眼新雪旧土交杂,满地狼藉。
一场雪落毕,苓儿提着菜篮走落台阶,一直走到院门前,身后的男子终于张口。
「对不起。」陈定钧声音沙哑,他这一生委实糊涂。
苓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句话到底蕴含了多少种意思。
良久,才应声:「嗯。」
她在街上逛了数圈,而后提着空篮子回府。
推开陈定钧的房门,男子已服毒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