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深微愣,方才的凌乱霎时消停,长眉微舒,若有徐徐清风,不着痕跡地带走一剎泛起的杂绪。
他低眸,伸出右手:「我帮你看看伤口。」
少年手心向上,苓儿瞧见他掌中错综复杂的掌纹,视线一顿,缓缓将衣袖拉高,露出细嫩的小臂。
傅时深尽量不触碰到女子,谨慎地拆开细布,那底下的伤口果然如对方所说,癒合得极快。
只有苓儿知道,那是她暗中施法而致的。
傅时深又给她换了一次药,道:「我帮姑娘把一次脉吧。」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子的温度,脉象平缓有序,一如本人。
「我再给姑娘准备些药,以防万一......」説罢,便自顾自地忙碌着。
苓儿看着修长的身影晃来晃去,想起方才浅淡的掌纹,忽然张口:「公子,人生无常即是常,往后的日子且别过得执着。」
傅时深身形略顿,低低扬起一抹苦笑。
少年站在医馆门前目送女子离开,街上熙攘,那抹粉顏很快消失于人海之中,如花瓣落川,和静淡然地随水而去。
这一眼特别漫长,他怔怔凝望,解读不了心中泛开的滋味。
如果说人生如飘荡在江上的孤舟,活得浮浅,傅时深是颇为认同,至少在他承认败给一见倾心的念头时,他就得赔上馀生沉溺于年少的一瞬芳华。
苓儿其实不曾真正离去,隐去身后,便又守在傅时深旁侧。她不确定自己短暂的出现会否干扰了他的歷劫内容,但想到对方早就偏离了原本人生,这些担忧也就不值一提。
后来,天上来了几个人,说是紫儿派来保护她和千辞,妖界的人也再无前来骚扰。
苓儿看着少年娶亲、为父,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只是这一生,他似乎过得不太快乐。
临终之时,妻子儿孙守在身旁,悲慟之中仍有淡淡笑意,是他对这悲欢离合的人间最后的谢礼。
「夫人。」老者脸色苍白,嘴边的笑意却是暖烘烘:「多谢。」
岁月无情,当年的苏姑娘也成了驼背的老妇人,她耳朵凑近他嘴边,才听见那无比诚恳的二字。
酸意一下涌上心头,深邃枯皱的眼哭笑交杂,她低头在他耳边笑骂。别人看着二人伉儷情深,殊不知此时他们说的,是毕生未曾坦白却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呀,这一生都未曾爱过我。下辈子,我们还是当兄妹好了。」
老妇人笑得眼眶湿润,床上的老者刚答了个「好」,忽见他微微侧头,混浊的双眸竟一下亮了起来,彷彿回到十七那年,迷惘惆悵的少年遇见了此生欢喜的女子。
瘦骨如柴的手力图抬起,嘴唇哆嗦着似要喊出什么来,跪在地上的儿孙不明所以,以为是放心不下自己,便连忙哭喊着他。
苓儿静静站在一旁,突然见傅时深对上她的视线,也是一愣。
她不曾想过死者弥留之际,竟能看得见自己。
「苓......」虚弱的声音刚发出,便再无后续了。
霎时,房里尽是慟哭声。
过了许久,苓儿才召唤出神纸。
这一次没有歆水相助,她花了双倍力气才稳下心神,写下第一句。
她将傅时深出生时被人无意化了的劫、自己出现在他命中的小插曲,皆是一字不漏地记载下。
正当她以为过程顺利无比,准备收笔之际,心间竟一阵猛烈绞痛,紧接着神纸震动,纸末处竟接着最后一句再冒出些字来。
歆水曾告知她,若是纪录有错,神纸便会以纪录者的灵力为粮,自行修改错处。
每一个字腾跃于纸上,苓儿的心就像是被啃了口,一句写完,她早就被吞噬得体无完肤。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握紧神纸,她的视线虚虚落在新添的那一句上,顿时讶异不已。
——此生唯一遗憾,未可与苓儿相爱,故此抱恨终生。
谁能想到十七那年,他掌中的劫是她。
呜呜这章写到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