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一副事不关己地继续缠绕绷带,忽地咦一声,古怪抬起头,「你跟着别人一起瞎期待做啥?你不是见过祈王了吗?」
墨染青一愣。
「你就是被祈王救回的啊。」老大夫道。
她的眼睛倏然瞪大,猛然想起那晚从浓雾走出来的人。
原来,救她的不是城里的驻兵……是祈王的军队吗?
「你竟然不知道?」老大夫又惊了,「我没告诉过你?奇了!我以为我都说了……那老夫我是祈王军营里的军医我跟你说了吗?」
「……」墨染青抽了抽眼角,大概把敬老尊贤这四个字放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
老大夫摊手道:「那晚你因伤先被祈王带回军中,交由老夫处理,这不,隔日我就跟你一起被转来救难营了……天哪!老夫还忘了说,明日以后会由别的大夫来照看你,祈王啟程,老夫也要回去归队……」他说到一半,外头传来民眾激动地叫喊。来了来了、快快快……棚里的人们霎时跑没大半,女孩也不例外,咻得起身,撑着枴杖跟出去。
老大夫呆了呆,望着一下子空盪盪的棚子,皱起脸,「有那么稀罕的?不就是个人物嘛!」
稀不稀罕,在军营天天见的老大夫可能不觉得,但对颐州百姓们来说,答案肯定是的。
他们这里有多穷山僻壤,看百年前静心庵为何会成为万中选一的地点就知道。曾几何时能有机会迎来大人物的大驾光临?
尤其还是祈王。
天边云彩逐渐染红,接近日暮时分,营地门前满满都是人潮,几乎所有营区的人都聚集在这了。行动不便的人有医女搀扶着出来,或是搬了矮凳坐下;伤得更重者甚至由士兵背着,只为看一眼也好。
祈王出征那年只有十六岁,到今年算下来依旧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英雄出少年啊。大伙儿嘰嘰喳喳讨论不停,唯有拒绝人挤人的老大夫坐到高台上,一脸兴致缺缺。
没多久,只听守门士兵高喊一声殿下驾到,祈王的仪仗终于出现在营前,不是多大的排场,只是由士兵们护驾的队伍,就连坐轿也无,显得更加平易近人。眾人随即刷声跪地下来,膝盖尚未着地又听士兵改口祈王让大家免礼,便赶紧蹬脚跳起,人形如浪潮起伏,人声如雷鸣轰动。
「祈王殿下!大恩人!」
「救国英雄!」
「夜秦战神!」
整个救难营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那个令北疆夷族闻风丧胆的男子,那个拯救夜秦于水火之中的男子,像来的是一道曙光,人人都激动不已,热情迎接。
墨染青也夹在人群之中探头探脑,奈何行动不便身形瘦小,被遮得严严实实不说,还被挤得东倒西歪,只能就着数百道混乱的人缝,瞥见队伍正中间是一抹烈红的身影。
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大家切勿推搡!」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维护秩序,都快被挥来的手给挨懵了,这里真的是伤者救难营吗?围观的老大夫也在叹为观止,民眾见到祈王一个一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简直比狗皮膏药还管用……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地看到了什么,惊讶起身。
人群里响起了一声惊呼,当然,这声惊呼立马就被淹没,无人听见,只是一个人影也随着惊呼落下往前一扑,压倒一小角人浪,手中一根细长不知何物的东西更是在同一时间飞了出去。
那东西飞越喧嚣的上空,去向不妙,眾人瞠目结舌,一瞬间,欢呼声变成抽气声。
然后啪的一声,被祈王两侧眼明手快的士兵一掌握住,定睛一看,原来是根枴杖。
那根枴杖交到祈王手中。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这下子不用士兵发话,大家都变得很安分,不只很安分,还不约而同后退好几步。潮水迅速退去,露出方才跌倒的那人,就趴在原地。
妈呀!
老大夫的鬍子一抖。
那不是墨小姑娘吗。
墨染青此时模样艰难地撑起身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着实可怜,而她孤零零一人开始在找不知何处的拐杖时,更可怜。
民眾们实在不忍告诉她她的拐杖现在在谁的手中,又做了什么好事。
四周依旧悄然,女孩的手还在东探探西探探,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怎么连一个人脚都没摸到。她抬头,发现眾人都离她远远的,而面前的士兵正唰啦啦在退开,一人从中迈步出来,手持那根枴杖,停在她面前。
暗红的衣襬,栩栩如生的狼面。
原来就是他。
女孩僵硬了一下,视线从那双狼面军靴缓缓攀升。上回见面在深黑的树林,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形容朦胧;这回天空霞光满溢,他同样低头俯视,一袭红服几乎与景色融为一体。
衣袍浓烈,容华清冷。
有一双深幽深邃的眸子。
原来传说中的人物是长这样啊,再多的描述还不如亲所见闻。
祈王于昊渊。
女孩连忙爬起跪地,磕头认错。
「殿下恕罪,民女不是有意冒犯!民女……」
「且慢。」
墨染青不知何故,她馀下的话还未说完,衣襬轻扬,面前人已倾身下来――
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讶然。
「把头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