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钧的觉悟(1 / 2)
作为一位国公爷,李茂自己用到铜钱的时候基本是没有。
他有不少长随和下人,出门时很少自己付钱,即使要带钱,身上带的也是散碎的金银,断没有揣着一堆铜钱的道理。
但是老百姓,多用的还是铜钱。
一是银子化不开的问题,二是也用不到这么大面值。二两银子就能让一个人家过上一个月,平日里,几十文钱就可买米买面,是不需要用到银子的。
因铜钱笨重,许多人出远门的时候就把钱绕在腰上,又叫“盘缠”。李茂也见过家里下人把钱绕在腰上出去的,还庆幸过自己幸亏是主子,若是下人,每日里缠上这么多钱出门,真是累坏人也。
回到家中,李茂叫来了家中管银钱的账房先生,将那一枚钱给他看。
“崔账房,你看看这枚钱有何不同。”
这账房拿过那枚铜币,在手中颠了颠,又对着光看了半天,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启禀老爷,这是一枚私铸钱。”崔账房恭恭敬敬地说,“看样子,已经有许多年了,火气尽脱,做的也比较精,和一般的私铸钱比起来,算是上品。”
“私钱?这是私钱?”李茂一惊。
私铸铜钱者,主犯和从犯按律于闹市斩首弃市,而按例,则不但违者斩首,更是全家都要籍没为奴婢,算是极重的刑罚了。
卢默的父亲当年到底偷盗了多少钱?当时抓他下狱的县令和其他官吏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钱是私钱?
他又是如何逃狱的?
李茂恨不得奔出城去,抓回卢默再问一问。
“老爷,本朝私钱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大楚官炉所出之钱,十枚重一两,含铜八成,以历代的钱币来看,贞元通宝都算是上等的品质。如今铜价越来越高,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十二枚一两的铜钱,但京城里见的还是少的。”崔账房将这铜钱看了看,也觉得稀罕。
私铸钱一般都在小范围内流通,京城是天子脚下,在京城里流通私铸钱,那就是厕所里打灯笼了。
“不知道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枚铜钱?”
“一个晚辈所赠。”李茂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拿回了这枚私铸钱。“多谢崔账房解惑。”
“不敢不敢。”
“此事勿要和别人提起。”
“是。”
李茂送走了一肚子疑惑的崔账房,拿着那枚铜币端详了半天,终于吩咐道:
“备马,我要出府。”
李茂出府,正是要找还留在京中,没有出发返回汾州的新任布政使刘鹏与参议汪志明。
私铸铜钱乃是大罪,但现在仅凭一枚私钱和一个羯人少年的只字片语,尚不能得知真相如何。若是贸然上报朝廷,极为不妥。
齐安县和灵原县这种小县不同,乃是汾州一个大县,这个叫做王林的富商,在当地一定不会做的毫无马脚,定然留下了蛛丝马迹。而且当年有人偷盗大户,也算是大案,卷宗一定是有的。
就算没有卷宗,查找当年的在职的官吏,也总能查出什么来。
汾州马场一直有人在偷偷补给,方能积累出那么多匹马来。可是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运送物资,又是从哪里送过去的,如今又发现了私钱,说不定这线索就在私钱之上。
就算和马场无关,私铸钱币不是小事,若能查到这些钱都流向哪里,也就能对这私铸钱币的幕后之人略有所知。
李茂直奔弘宾馆。
在京内没有住处的官员,都是居住在此处。
李茂很快就见到了刘汪二人,他拿出铜币,将卢默的身世一说,再提到这铜钱的来历,两人皆是大惊。
“其实汾州一直都有流通私钱,但数量不多,且一贯之中往往不到一成,难以察觉。”汪志明说道,“各州应该都有这种情况,如今铜价高,铸造官钱无力可图,钱局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铸钱,各地流通的铜钱不足,加之私钱并不泛滥,各地官员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鹏调任汾州才刚刚三年,汪志明却已经在汾州待了有六年了,比起刘鹏来,更为熟悉民生之事。
他苦笑着说出无奈的事实,“这齐元县乃是富县,与通州相连,若齐元有人铸造私钱,怕是早就已经流往各处了。”
一时间,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任谁刚刚新上任没几天,就弄出个盗铸之事来,都不会心情好的。
“这件事时隔太久,就算那王林还敢留在原地继续做这等营生,怕也是小心翼翼,抓不到什么证据。我在京中,消息不便,此事还请两位明察暗访,早日找出端倪。”李茂对两位同僚拱了拱手,“汾州的驿站,有数座可以将信件直送京城,此事我曾告知于汪大人,两位可凭此与京城随时保持联系。”
李茂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这两位汾州官员,此事他会禀奏皇帝,但不会在上朝的时候公之于众,他们可以和皇帝直接沟通此事,无需凡事和他通气。
李茂这话一说,刘汪二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虽然是因为汾州之事而升官,但并无意站队到哪一方去。此事虽是李茂发现,但这种事却不该归李茂管。
若他想要请他们暗中调查,事事关心,以此谋权,或有其他想法,他们是不会干的。
这位信国公的意思,是会入宫直接向皇帝通报此事,只不过让他们先有所准备。
是这样的话,他们自然只有感谢。
李茂本身也无意卷入这种麻烦事情里去。他自己已经是一头包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耗费许久查探这私钱一事。
李茂辞别刘汪二人以后,又给宫里递了牌子,去向皇帝禀奏。
楚睿自然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召了刘、汪二人入宫。
好在李茂之前已经去过弘宾馆,和他们说过了此事,他们二人有所准备,答起话来有条有理,让楚睿也十分赞赏。
这两个新任的汾州地方官,果真是没有选错人!
对于李茂的一番体贴举动,刘汪二人还是很受用的。尤其是汪志明,他出身不高,只能在边地做个小官,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怕也是到了头了。
若不是他在灵原县安心日子过惯了,实在不想卷入这些派系之争,再早些年,遇见这等机遇,怕真是会向这位信国公靠拢的。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眼见得就是春闱之时。
京城里到处都是紧张的考前气氛。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几日里挤满了过来借阅书籍的学子,还有些其他地方来赶考的学子,知道了李茂颇为关爱学子,跑来自荐的、知道“微霜堂”的名头,壮着胆子也来求借阅的等等等等。
顾卿听李锐解释过,大楚的春闱虽然严格不假,可是排名却是可以进行“公荐”的。
这起先是老晋国张允的想法,他认为科举取士皆以考场中所答试卷优劣来决定录取,这样难以充分考察一个人的实际才学。于是那一届,就有许多参加进士科的学子将平日所写的代表性作品交与主考官和其他大臣来参阅,以便他们在考前对考生的实际水平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若是其中真有大才的,这些参阅人便可“公荐”,向上再进行推荐。一般主考官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观,对这些参加科举的学子们也就大为有益。
只是这种推荐若是有不实的地方,推荐人也要受牵连,先皇对推荐的名额和流弊的情况非常严格,大多数官员不会轻易为不认识的人行这种推荐之事。
所以这与顾卿知道的后世科举还有极大的区别。这般考,还是要看人情。能不能选拔出真正的人才,还要看主考官能不能秉公取士。
顾卿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作为一个从高考里杀出来的学子,森森地对这些学生们表示同情和理解。
正是因为这种理解,对于那些投卷上门或者来自荐的学子们,顾卿都让李茂好生好气的对待,不要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来折辱人。来低声下气,卑躬屈节的,大部分都不是门第很好的人家,李茂自己都是靠着祖辈出身,又何苦为难别人。
顾卿这一“好心”,倒给李茂添了许多麻烦事。
他本来就不是以有才而闻名,来向他自荐的大部分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真正投的多的,是张家、陆家、齐家这样有才名的官宦人家。原本数量少,也不算麻烦,行卷收了就收了,放回去回头再看就是了。
只是他脾气一好,别人就觉得这个国公好说话,许多人都来碰碰运气。这一科等了这么多年,人数比贞元初年的那次科举多出了一倍,李茂就连下朝驱车回家,都要遇见无数“偶遇”的学子来。
再说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些日子里也是人数众多,小摩擦也时有发生。
自古文人相轻,这些都是各地的佼佼者,自然不免有些小矛盾。最后是李锐李铭两兄弟日日坐镇微霜堂,他们是主家,有他们在,哪怕他们两个只是孩子,那身份摆在这里,这些学子也不敢太过张扬,总算是回复了一时平静。
信国公府两个孩子虽然都不用去考试,可是他们家还住着一个从老家跑来京城赶考的考生李钧,这考试前紧迫的气氛一点也不少。
李茂知道自己的水平,也不敢胡乱指导李钧,只是把他拜托给杜进、齐耀二人,求他们多加指点。
杜进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当年排名第十位的贡生,自然有许多心得可以向李钧传授。齐耀家学渊源,他的兄长更是国子监的祭酒,拿了不少贴经和时务策给他做,算是对李钧进行了一番“考前突击”。
春闱前李茂也曾问两位先生李钧的情况,杜进拂须叹道:
“以令侄的水平,春闱通过有些悬。乡试更重基础,他自然是能够通过,可是进士科……哎,他文章爽直,对于政见又没有什么特别引人叫绝的地方,若是主考官喜欢这种直白的辞赋,可能还能入围,若是正好遇见一个……”他话没有说全。
“今年参加科考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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