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霜望着五夫人没有笑意的嘴角,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依旧冷静道:「娘,坐吧。」
闻言,小翠会意机灵地替五夫人和洛霜斟茶,随后洛霜轻轻摆手,小翠便退出待客厅外,出去前将门亦轻轻关上。
洛霜缓步坐至首位,微微一笑,却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彆扭和疏离:「娘,这样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你出嫁,娘都未见过你,而你也未曾想到永安侯府来看为娘,我只好亲自来了。」五夫人清冷中透着几分讥讽,还带几分责备的凌厉。
「是我的不是,让娘担心了。」洛霜乖巧地垂下头,认错,可低下头的眼一片淡默,哪有半分悔意?
虚无冰冷的寒暄问候结束,两人陷入如今的沉默。
「你不必如此耍脾气,事实证明娘当初让你嫁过来,是正确的选择。」五夫人皱眉,对女儿阳奉阴违地敷衍而略为不悦,清冷说道,这话却令洛霜陡然抬头望来,怒从心起,嘲讽一笑,本想说什么,最终仍嚥回肚中。
「如今你身为太子妃,未来是虹国皇后,是天下多少女子心生嚮往的对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洛霜闭上眼,静静听着,五夫人的话像一阵风,掠过心底,吹过无痕,她不去争执、不去相信、不去抗辩,如同成长起来的每一刻。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这天下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俩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说到这里,五夫人目光不再冷静,而是染上几分癲狂和狂喜,她望向洛霜,带着多年的期盼和渴望说道:「你是太子妃,还受太子殿下宠爱的太子妃!让太子殿下替你找到『父亲』不是难事吧?」
洛霜霍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瞪向五夫人,声音沙哑,双目发红:「娘!你慎言!」
她想起领旨之后,五夫人兴奋至极来到她的闺房,看着心如死灰的自己说:「霜儿,这是我们的机会!大皇子他身为皇子,一定能帮我们找到『那个人』!」
她想起当年,十岁的自己被洛可钦用手勒着脖子高高举起,五夫人拿着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说:「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敢动她!」
「我说错什么?」五夫人坚定的目光寸步不移盯着洛霜,毫不退让,洛霜能轻易看清她眼中因和那渺不可知能重遇那人的希望而闪耀光芒,明明是从来与自己一样清冷淡漠的一双眼睛,总能为同样一名早已不在身边的人而发光。
洛霜忽地站起身,匆匆便要向门口走去,五夫人一惊连忙站起身拉住她:「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呵,你问我做什么?我还要问你做什么!」洛霜冷笑着,指着还有三步之遥的门说道:「你乾脆打开门大吼,让这宫中之人皆知我洛霜并非洛家之女,让我成为这宫中的笑话!」
「娘!我是洛家的女儿啊......我长在洛家,生在洛家,比起那从没见过的人,我更在乎现在拥有的一切!」洛霜默默流下眼泪,却倔强的不肯哭出声音,不让就在这扇紧闭的大门外的小翠听见。
她在洛府长大,她在乎的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姊妹,养我育我的父亲、母亲,至于从未见过的血亲或生或死,又与她何干?
下一瞬间,响亮的一声巴掌震得洛霜回神,是五夫人-杜芸狠狠地打了她。
「吃了几年洛家的米,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洛家的人了?他洛可钦可有把你看做他的女儿!」杜芸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句句诛心地问,洛霜浑身一震,想起洛可钦前些年每每看向自己就闪躲的眼神和极力掩饰的厌恶,心中一酸,可她又告诉自己-可这些年,父亲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
他已经能够面色无波地看着自己,甚至在自己叫郎中时,洛可钦也会担心地望向自己......
「这世界上什么都能变,人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出身!」五夫人仍在步步紧逼,洛霜闭上眼,不想去听,却已入耳;不想相信,却都在理;想要抗辩,却欲辩无词。
娘说得对,她能怎么样?
站在悬崖边,把眼睛曚起来,难道就不会坠落吗?
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不要再说了。」洛霜已然心如死灰,可杜芸仍不死心地追问︰「答应娘,帮娘找到『他』!」
「好。」在杜芸期盼的目光下,洛霜缓缓地点头,两人同时落了泪,一位因为多年来心心念念之事终于能如愿以偿而欣喜若狂,一位因为此生以来纠缠逃避的宿命终究如影随形而心神俱殤。
杜芸擦乾眼泪,微微一笑,透着几分因释然而难得的温和:「若有消息定要告诉娘。娘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娘说的话,洛府也好,永安侯府也罢,在这洛家里,只有你和我才是亲人。」
说完,她打开门,只见门外除了小翠之外还有另一名宫女正恭敬垂首等待,一见门被拉开,小翠眼神示意那名宫女,后者会意向杜芸说道:「夫人这边请。」
见杜芸离开,小翠微微抬头却见太子妃脸上佈满泪痕,只道是方才母女相聚动情所致,并未细想,只是恭敬而冷静向洛霜说道:「太子妃,方才前头来报,永安侯府的三位姑娘已然到了,要请进来吗?」
「......」意外地,小翠得到一阵静默,但太子妃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一般来说如她这般从小看主子脸色长大的宫女该能瞬间会意替太子妃回绝来访之人,可之前太子妃有多么开心和期盼洛家小姐们进宫,她近身随侍,略知一二,如今突然静默,让小翠不好草率乱下结论。
「让她们回去吧。就说,我身子抱恙。」洛霜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她转过身,留给小翠一道背影,不让对方看清此刻自己的表情。
「是。」小翠乖巧地转身离开,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洛霜走向方才坐的主位前,呆望着桌上未喝一口、仍透着热气的茶,面无表情站着,目光空洞。
忽地,她独自一人在待客厅里笑出声来,愈笑愈大声,抖着身子,流着眼泪,最终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扫落在地,眼见它无可奈何且无力改变地碎成渣,洛霜笑声忽止,蹲下身,捡起茶杯的碎片,双眼满布血丝地想拚回茶杯原本的模样。
原本墨绿色的茶杯被洛霜的血染成鲜红,她却彷彿忘记痛似的努力拼凑着,大片的、小片的碎片,能看见的都被她拾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血红的茶杯最终终于在地上摇摇欲坠地立着,可上面仍有诸多透着光的孔洞补不回去。
洛霜呆呆看着,喃喃自语:「碎了。」
周天恩一从书房回来,便见洛霜状若癲狂,满手是血蹲在地上看着茶杯。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闪身便拉起洛霜的手:「洛霜!怎么回事?」
印入眼帘的,是从来清冷、骄傲、倔将如斯的她溃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