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寧殿,太子与太子妃寝殿,洛霜与姊妹们相对而坐,刚解开多年心结的她心情无比放松,嘴角眼底都漾着比平时更胜的温柔,再加上她缓缓道出的这段时间以来与周天恩相处的种种,比起那些曾经的误会和愤恨,洛霜更多地阐述他的温柔和尊重,即使听的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档不住从心中油然而生的羞赧。
大婚当日之约,面对妻子有些过分的要求,周天恩没有逼迫,他有这世界上最堂而皇之的资格让洛霜闭嘴,但他没有。
初次面见丽妃,看着对方气势凌人的模样,周天恩没有冷眼旁观,他在宫中自顾不暇又举步维艰,却选择将自己护在身后。
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生活的点点滴滴沁染他的痕跡。习惯两人在房里看着自己的书,听着对方翻页的沙沙声就有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习惯两人在饭厅相对而坐,周天恩早早用完饭,说着宫中需要注意的琐事耐心等待自己:习惯两人出入宫中,他握着自己的手,走过一遍又一遍相似的路途。
「我,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将觉得能说出口的种种说完后,洛霜顿了顿,亦有股茫然感,情不知所起,只知自意识到开始,周天恩不再是周天恩而已,而是深藏自己心中,令她无所遁逃的一个人。
洛縈心有戚戚地望向洛霜,不禁回想起自己在风铃城时洛雪所说的话......
「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我又怎么可能......」
「縈姊!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评断的。有些人再好,你就是不喜欢。相识多久与能否相知从来没有绝对的关联。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否则没人帮的了你。」
「縈姊,你可以劝服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
「我明白,等你骤然意识到时,你忽地发现......他和世上所有的男子皆不同,他独一无二,无可比较。」一边想,洛縈一边将心声自然地说出口,引发洛雪和洛光对望一眼并同时阳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独一无二!」洛光微笑重复。
「他无可比较!」跟着洛光,洛雪也笑闹道,饶有深意的眼望向洛縈,后者脸瞬间火红,故作忿忿道:「你们两个哪有资格笑我!今晚一个被将军背进来,一个被人抱进来,一个一个都比我亲密!」
一头雾水的洛霜讶异瞪大眼,正想询问,被洛雪抢先一步打断:「先别说我!我先问霜姊,太子殿下对你是什么想法?而之前答应你事成以后便放你出宫之事,既然霜姊动了心,那此话还算数吗?」
洛雪想得很简单-既然洛霜阴差阳错喜欢上太子殿下,那走自然是不能走的,但前提是太子殿下也要喜欢霜姊,洛霜才可能幸福,否则......。
闻言,洛霜猝不及防想起今日那生涩的吻,还有他令人哭笑不得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一时有些失神,喃喃道:「他......对我是什么想法?」
洛雪担忧地皱眉,脑中闪过一幕幕周天恩曾出现的场景,不在宫中的她听傅林说过许多太子的事,曾与傅林互为敌对的他在洛雪心中没有好的印象,再加上听过傅林说他娘亲和周允的故事,只觉天下皇帝恐怕都没有几分如傅林那般的真心,忍不住心想-霜姊在这宫廷里动心,是好事吗?
深深担忧着洛霜的洛雪想-霜姊无论是成为像傅林娘亲那样的人,或是如今失踪的丽妃,或处在冷宫多年最终却能入主椒房殿的皇后,都不好。
因为身世,洛霜已经独自痛苦如此多年,难道老天连一点平静也不愿给她吗?
「我不知道。但......在我离开之前,我会问清楚的。」洛霜微微一笑,不经意流露出令人心动的坚强。
姊妹三人对望一眼,洛光不假思索问出大家的疑惑:「你要离开去哪里?」
「若是他不喜欢我,天高地阔,自有我能去之处,我相信他会让我走的。」洛霜自顾自地想-以他一向对人的尊重和约定,必不会拦阻自己。
「若是他喜欢你呢?」洛光再追问,在她的心里,洛霜值得任何人爱护,比起不动心,她更愿意去相信洛霜与周天恩是两情相悦的。
这就是洛光,任前途昏暗,她看见的总是亮光。
洛光闪着光芒的眼睛直直望着洛霜,似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洛霜心中不禁微颤,只因为这样的可能,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比起希冀那些渺茫的可能,洛霜觉得做好一切最糟的打算更容易,所谓「两情相悦的幸福」,似乎离她很远、很远,所以她淡淡一笑,语带保留回答:「那就再说吧。」
猝不及防的幸福和猝不及防的痛苦,洛霜更倾向解决后者。
「但天大地大,你一个人,要去哪里?谁保护你?」洛縈蹙眉质问道,她是姊妹之中最早嚮往归于田野之中的人,因为嚮往,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对一女子来说有多困难。
「我可以云游天下、悬壶济世......」洛霜不假思索地要回答,可忽地,她的头突兀地传来一阵剧痛,一道低沉飘渺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耳边闪现:「我一生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从心所行,若你这小娃儿能想起我,我就答应你三件事情。」
剧痛令洛霜瞬间脸色惨白,忍不住双手抱头压住自己,冷汗浸出,几乎要眩晕过去,吓得洛縈、洛光、洛雪都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就要朝外喊人,但姊妹们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洛霜可不会忘,她们夜闯太子寝宫一旦被发现,下狱都是最轻的,所以她不能让她们喊出声!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力,都在想要保护她们三人的此刻骤然爆发,洛霜忍住宛如在折磨灵魂的痛楚,伸手阻止想要往外走的三个人,脸色惨白,声音却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没事。」
衝破那层几乎令人眩晕般的疼痛后,彷彿揭开纱帐似的,一幕画面清晰现于眼前-一间简陋的客栈民房中,有张木桌上随意摆着一只早已没酒而倾倒着的大红葫芦、一把看似高贵绘着精緻花纹的萧,角落墙壁上随意弃置一把剑,剑旁,站着一名眉头紧皱的少年,他与自己站在一起,气势汹汹面对眼前一名穿着粗衣,嘴角掛着不羈微笑的俊美中年男子。
画面转向,视野的主人望向身边的少年,他的脸渐渐与记忆中在洛家宅子后方的湖畔边挥剑的少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令洛霜心中震动。
-是你!
......可是,你是谁?
疼痛散去,洛霜只觉宛如被拿针撕磨的疼痛骤然消失,忍不住一楞,但回忆跟着顺时消散,徒留一阵宛若梦醒的馀韵。
「你怎么了?」洛縈、洛光、洛雪异口同声地问,眉头紧皱,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缓了缓心情,洛霜摇头安抚道:「没事。」
「怎么没事!你嘴唇都白了!」洛雪急红了眼,想起方才洛霜面色惨白的模样心有馀悸。
「不要逞强。」洛縈亦担忧望着她。
「你才答应我们不瞒的。」洛光伸手扶住似乎摇摇欲坠的洛霜,一脸认真。
环视三人,洛霜心中温暖,扬起嘴角:「真的,我刚刚忽然头痛,脑中出现一些画面......」
「为何头痛?」姊妹三人再次异口同声地问,表情一致地皱眉瞪眼,气势凌人,令洛霜有些哑然,解释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宫中的太医说,我恐怕曾经失去过记忆。头痛大约与此有关,每次头痛时我都会看见一些画面......」
「失去记忆?!」洛光讶异地重申,有些不可置信-她们一同成长,但谁也从未感觉到过洛霜记忆有损。
望着关心自己的姊妹们,洛霜心念微转,下定决心将那晚在凌云殿说出还魂续命丹药方之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