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弓马赛开始,宇文涟都没见到阿陌的身影。想着他性子寡淡,也许正躲在哪里看着,便没有多想,跟着哥哥一齐走上高台准备观赛,远远就见宇文璟领着他的侍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晓得哪生出来的自信,经过宇文涟面前时还嗤笑了一番。
「九皇叔,方才承让了。」宇文璟相当刻意地在眾人面前向宇文涟一礼。
宇文涟抬头抿唇一笑,道:「应该的。」
宇文璟直起身子,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落座,一反往常地没有嚣张讽刺,宇文涟虽觉得奇怪,但并不以为意,只是下意识地往台下望了望,试着找寻阿陌的位置,却一点影子也没找着。
宇文洛注意到他有些心神不寧,侧过身子问道:「小九,怎么了?」
「没事。」宇文涟轻声应话,视线依然在群眾中游移。
宇文洛和宇文湘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正在一步步临近。
终于轮到年纪最小的宇文涟和宇文璟,经过稍早的对打,场边观眾都对于九皇子的武艺讚许有加,当他驾马站在起跑线前,全场突然欢呼了起来,霎时助阵声此起彼落,气势全往宇文涟一边倒去。他风光满面地朝群眾挥手致意,大方接受姑娘们倾慕眼光的洗礼。
宇文璟见整场观眾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九皇叔身上,心底虽有些恼怒,但想想之后的计画,又浮上傲人的嘴脸:「少年得志大不幸,不晓得九皇叔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宇文涟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姪儿念的书挺多啊,说的什么意思呢?」
宇文璟冷哼一声:「莫非九皇叔不知其中含意?」
「哈,我这几天光研习武艺,倒是有些荒废学业了⋯⋯」
闻言,宇文璟这才听出他不过是拐着弯说自己武艺不精,深深被人瞧扁了,正准备回嘴,身边的随从立刻摇头提醒,他挑挑眉,圆润可爱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唉,那九皇叔以后只能多花点时间看看书了。」
只能?宇文涟听出他意有所指,却没听出那话中之话是什么意思,甩甩头权当是他讽刺人的一种方式,毕竟挑衅别人是他的强项,不理便是。
二人抽籤,宇文璟先出发,他理了理衣襟,将箭筒扶正,其实这几个动作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依然重视这种仪式感,彷彿不这么做就射不准似的。
锣声一响,马儿随着他的喝声拔腿向前衝,用极快的速度绕弓马场一圈,宇文璟在这一圈十个标靶中勉勉强强算是射中了三个,其馀不是脱靶就是没射中标的,不论准度如何,姿势倒是端端正正,回到起跑线前还一脸得意地台高下巴。这可是他这几日练习下来最满意的一圈了。
宇文涟眼神轻晃过他骄矜自喜的神态,不慌不忙地策马向前,缓缓贴近起跑线,沉着而专注地凝视前方——
那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逆风奔驰,也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享受人们的聚焦,更是他这一生最不愿挖掘的回忆。他永远记得每射中一次红心,内心的成就感就多一分,随着射中的次数越多,他就越发兴奋,直到快要到最后一个靶子前,他准备拉弓瞄准,看台上却落下了一个墨色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倏地睁大的瞳仁,眼前的一切彷彿被强制放慢了一般。
阿陌从高高的看台上直直落下,他的面容上全是以往见不到的恐惧和惊慌,群眾的欢呼吶喊变成了惊呼尖叫,瞬间恍然无声,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正在无比剧烈地跳动,和马蹄声搭成不和谐的拍子。
他情急之下松开了箭,箭射进了马棚,棚内的马受了惊吓,全都失控嘶吼着衝了出来,他拉紧了韁绳想要停下来,却失了重心整个人跌落地上,危急之中,他快速奔到浑身是伤的阿陌身边,在乱蹄之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阿陌既惊恐又含泪的眸子;最后听到的,是阿陌撕心裂肺的哭声;最后想起的,是那个不苟言笑、无动于衷的阿陌,原来会哭啊⋯⋯
当宇文涟再次从黑暗中甦醒,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皇帝为了他的双腿四处求医,俞贵妃每日垂泪,而他全都不管,有一段日子,他天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双腿麻木,就连心也麻木了。
哥哥们来看他的时候,他只是转个头看一眼,空洞的眼神总让他们无法久待,想要说几句话安慰,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吞了回去,没人知道宇文涟在想些什么,寧可他又哭又闹,也不愿他安静如斯,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九殿下⋯⋯」
听见声音,本来闭目养神的宇文涟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阿陌脸上身上还捆着纱布、拄着拐杖,歉疚地望着他。
这是阿陌伤后第一次探望宇文涟。
「你可好?」这是宇文涟近一个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喑哑虚弱的声音让他自己不禁笑了起来,苍白的脸庞爬上了一丝血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