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观徼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这四句经文是说,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美,并追求美,彰扬美,而不知美与丑是相比较而存在,彼此相生,而又相互转化;人都知道怎样是善,并向往善,执着善,而不知善与恶同存一体,彼此相成。天下事物,皆是大道自然之运化,阴阳互变之造作。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成万物,故天下事无不有阴阳,皆是一元含三,一体两面的综合体。由于阴阳二气的演化,故任何事物都含阴含阳,在表象上就表现为真、善、美与假、丑、恶。事物都具有两重性和可变性的特征,因而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美中有丑,丑可化美;善中有恶,恶可化善。
任何美与善的事物,本身就包含着不美、不善的一面。一切事物都处在运动变化中,随着时空的变化而变化,根据本因、内因、外因的条件而转化,丑会转化为美,美亦会转化为不美;恶会转化为善,善亦会转化为不善。把美的事物当成永恒的美,把善的事物当成绝对不变的善,因而片面、执着地去追求,结果必然适得其反。
修真人应该懂得,大道之妙,美者贵乎藏,善者贵乎隐。天地造万物之神机,循环无端,无始无终,人无法知道其中的奥妙。世人所知之美,所知之善,皆是大道运作的一种自然显露。世人只知表象的美与善,而不知美与善是自然无为中的产物。人只知美之为美,只知美之华丽表象,而不知心灵美之内核;皆知善之为善,而不知真善的实质。追求有形之美,有为之善,并以此炫耀于外。此种出于私心的华表之美、有为之善,是为不善、不美,有害于心身,损性害德,故应视之为恶。
大道本是浑然一炁,没有美丑善恶之分。若说美说丑,说善说恶,皆为道之偏。大道之状,儒家曰“隐微”,其中有不睹不闻之要;释家曰“那个”,其中有无善无恶之真;道家曰“玄关”,其中有不思不虑之密。大道根源本来如此,一经人的主观想象,便落入后天巢臼(jiu);一经人的心思拟议,便堕(duo)入蹄窝。虽然古圣仙贤以美善赞叹大道之妙,皆是就道的恍惚之象而言,并非实指某个物象的端倪。世间事物,有善就有恶相对,有美就有丑相随。美丑善恶,都是后天阴阳之气所生的对待,才有此正负参差之不齐,而非先天一气的浑然整体。太上在此以美丑善恶相比较,是在教人要知大道之一,凡是执着于美丑善恶一端,都是舍本逐末,都不是大道。
佛魔在一心。人心善恶,皆由心性。心善则佛,心恶则魔。佛魔无定性,但随心念之善恶以为转移而已。诚实、谦恭、慈悲、勤俭,善念也。欺诈、骄慢、嗔(chēn)恨、淫惰,恶念也。故一念善,则佛应之,心身环境成为祥和,而化于佛。不独善念愈善,恶者亦转而为善。一念恶,则魔应之,身心环境转为恶劣,而化于魔。不独恶者愈恶,善者亦转而为恶。故曰:凡圣不出一心,善恶皆由心造。心佛则佛,心魔则魔,理之固然也。
【故有无相生,】
“故有无相生”,“故”字,即事之因。“故”字在此处,是承接上句而言。
所谓“有”,是指天下一切有名象之事物,如有天地、有人物、有动植飞潜、日月星辰等,凡是可视可见,有象有名者,皆谓之“有”。“有”是相对于“无”而言,是无极大道所生之子,泛指天地人万物,皆谓之“有”。
所谓“无”,是指大道未动前的元始一炁状态,非常人所理解的什么都没有。“无”是指一切肉眼视之不可见,凡耳听之不可闻,希夷微妙;只可以神会,不可名状,不能言表者,皆谓之“无”。无,就是先天无极大道,就是宇宙本源,是生万有之母。
“有无相生”,是指有与无互相转化,相生相依,相循相因。“相生”即生生不已,变化无穷之义。此句是太上恐后人执着于有,迷恋于可见可闻的显态事物,而陷入“有”中不能自拔;又恐怕世人误认为肉眼不可见的一切事物为实无,而执于顽空。所以告示世人“有无相生”之理。人们只知有形的显态世界,而不知伴随其间、如影随形的隐态世界的存在;只知能见能听中的“有”,而不知不能见不能听中的“有”。不知虚无自然中的元炁,才是万物之源,才是万有之有。人皆知有之为有,无之为无,而不知“有而不有”,乃是“以有入无”;“无而不无”,又是“以无入有”。有无不颠倒,则阴阳不复返;阴阳不复返,则相生之道不能立。所以,有无相生之妙,变化无穷,隐显莫测。由此可知,世界事物皆有显有隐,有中有无,无中有有;有无相生,循环不已,周而复始。物从虚中生,有从无中来,无可化而为有,有可化而为无,永远处于相互转化之中。
世人只知有中生有,如人生子,鸡生蛋之类的有有相生。而对“无中生有”,对万物从无中生出,认为是一件不可思议之虚无事。古今中外崇信唯物论者,除了绝对否定“无中生有”这个概念之外,要么就是给太上扣上顶“虚无主义”的帽子。更有曲解者,断定老子的“无”,就是什么都没有,更不理会“相生”二字的内涵。如果勉强用现代物理学的质能互变原理,去理解“有无相生”,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透彻完全。唯有进入道境之中,才能真知“有无相生”的出神入妙。
修真亦是在有无相生中,造化天地,运用阴阳,从后天复返先天。打坐之初,万缘放下,心中了无一事,垂帘塞兑,返照丹田凝神又调息,调息又凝神。如此久之,神炁相抱,顷刻间进入杳冥(yǎoming)之地,此即是“无”。无到至极,静定生动,忽然一觉而起,此即是“有”。此一念虽说是有,却是无中之有,是天然本真之闪现,混混续续,神依炁立,炁依神行。似无知却有知,似无觉却有觉,此即是玄牝之门立起。此时恪守规中,凝神象外,一呼一吸,一往一来,与天地交通,炁归玄窍。炁正时息息皆自然,任游道遥,我性命之根,仙佛圣真之本,皆在此有无造化之玄妙中。
【难易相成,】
“难易相成”,所谓“难”,就是因天时不利,人事不通,悖(bèi)乱乖违,事遇不顺,心不能如愿,力不能从心,愿不能实现,事不能成就等等,皆谓之“难”。
所谓“易”,就是没有主观造作,不用心机,自然而然,无为而为。顺天理,识地利,尽人事,凡事都能顺而有成。
“难”与“易”是辩证的对立统一体,是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不同表现。有先难后易者,有先易后难者,有难易相间者。难易互变,易难同源,其机皆在于心。难与易,本来是互为成功的原则,其重点在于这个“成”字。天下没有容易成就之事,但天下事都在成功的那一刹(chà)那,易最客易的。凡事的开始,看来都很容易,但做起来都往往难难不断。故“图难于易”,却是成功的要诀。
对于“难”,不可畏,不可妄生穿凿,不可妄思妄作。只要静心定性,一心不乱,因事应物,因物处物,静观其变,随其自然之性,则难自变为易。对于“易”,不可轻忽懈怠,心慌意懒,任意悠游。物来不顺应,事至不能通,失时错机。如此,则易即变为难。难与易是可变之对待,相背相成,转化之窍,皆在于心之见解与知觉。若不明其理,执迷于有欲有为,虽至易之事,终变为难;若能以道识妙,定心识窍,虽至难之事,也能化难为易,事而成就。由此说来,难易之化,全在于心。此即“难易相成”之义。
【长短相形,】
“长短相形”,“长”与“短”,是计量距离之比较。“相形”,即如影随形,是比喻人的身形与身影之永不相离。天下之事,有长必有短,有短必有长;长短相依,互为一体。人各有品德的高下优劣,物各有尺寸的长短。万物本无长短,皆出于一炁之本。阴阳互变之后,才演化出长与短、高与低。故一可生万,万中有一;万不为长,最终归一;一不为短,可生万有。故古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说。
人最可悲的就是目光短浅,不识人生世理的短长。一切以我为核心,崇拜金钱至上的人生哲学,以追求名利为价值取向。对人生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人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一概茫然不知,抱着一颗“醉生梦死混人生”之心,行短视无明之为,造万端之业而不知。待到三寸气短时,背负着沉重的业债包袱,流浪生死,实是可怜!
人总是抱住一个四大假合之凡躯,随欲所动,我行我素,管它颠倒与长短,管它命归南北与西东。凡事只看眼前,不顾长远;只图一时享受,却往往为害终生;虽也求健康长寿,却往往自贱而短生。看人都是别人短,看己都是自家长。闲来不思己之过,总是议论别人的是非与短长。心胸狭窄,不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毛泽东语)”。如此昏昏噩噩,何日能迈出这漫漫长夜、茫茫苦海,重塑自己的新生,而返归无极之乡!
修真人应知长短互补之理。今日之长,未必不是将来之短;今日之短,未必不会变为未来之长。长与短都是事物演变过程中的暂时现象,且不可固执一端。而应当反而用之,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见人之所短,化为我之长。相与比并,长短相生。修真人最紧要的是,不生长短是非之心,不起人短我长之念,不有太过或不及之为。虚心下气,视短长为一,何有长短之分?何有短长之事?如此清心虑念,何愁不能静心!“长短相形”,又如一出一入之呼吸,在任督二脉中往来不息,前行短、后行长之谓也。
【高下相倾,】
“高下相倾”,“高下”是竖向直线之比喻,是“有名”的概念之辞。天高为上,地低为下。天不傲其高,地不卑其下。天高地低,各安其本分,循其自然而成。
所谓“相倾”者,即“高”与“下”的互变道理。天有厚德,高而不傲其高;地有厚德,低而不自卑其低。高与低,是相比较而存在,心相感而互应,气相通而互生。天地各尽其职,各安其分,养育万物不图报,此乃天地之大德。若高者自恃其高,而有凌物傲世之气,就是高倾于下,不成其为高;若是下者不自安于下,而有欺高灭上之心,则是下者倾于高。此两者“相倾”,皆是失位背理,违背自然法则,必得其反。
高与下,本来就是相倾而自然归于平衡的。其要在于一个“倾”字。高高本在上,低低本在下,从表象上看,绝不是平等齐一,这是人感知的局限性。天地宇宙,本来都是在周圆旋转之中,随着时空的运转而变化,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譬如地球在运行转换中,白昼时,人头顶蓝天,足踏大地,好似蓝天在上为高,足立地下为低。当夜晚日落月出时,地球运行到背面,人本是头朝下而足向上。只是地球有巨大的引力作用,人无此颠倒之感而已。又如一根棍子,上可以颠倒为下,下亦可调位朝上,本无绝对的上下之分,全是人为所致。
人的高下概念,仅是一种感知。天地在时空的运转中,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各自沿着自然界的圆周法则,循环往复,永无止息地运转着。由此可知,凡事崇高必有倾倒,而复归于平衡。凡事物低下,必然要倾向于高,高到一定限度,自然复归于平。在宇宙天地的弧形回旋律中,高下本来同归于一律。佛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就是这个意思。《易经》泰卦九三爻说:“无平不陂(bēi),无往不复”,亦是同理。
“高下相倾”之理,是说世间万物凡是倾倒者,皆是失道之正气,贪身外之邪气所致。修真人若能持正而修,所处或高或下,皆安于本分。见高而为下,顺自然天理,曲己全人。见高不生忌妒,处低下安静之心;居高而不见高,处低不觉低,则大道之实理明矣。
【音声相和,】
“音声相和”,天地之间,阴阳生五行,五行成万物,万物皆含金木水火土五种质性。五行无不有质性,有质性的东西都有声,有声即有音。音声分五阶,声中有音,音响成声。金空则响,响则有声而音和。木被风摇,摇之有声而音和;水激有声而音和;火烈有声而音和;土为缶(fou)器,撞击有声而音和。物之有音声,是因实中而有虚,虚实相击而生音,虚而空应则为声。声中有音,音响成声,无物不有声音,无物不有声。声与音是阴阳互合,虚实相应,震荡相击,而所产生的物质波流。上唱下必合,有音必有声,皆生之于自然。
声与音相和,才构成自然界和谐的音律。因此又有“禽无声,兽无音”的说法。《礼记·乐经》说:“感于物而动,故形为声。声相玄,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音声是五行的反应。五行平衡,音声必和。音声相和,才能奏出优美动听的旋律,陶冶性情,使人愉悦祥和。声音失和,则会荡出刺耳的怪声狂调,使人放荡不羁,心性发狂。今之社会进入物质化时代,人们物质享受之心越来越重。生活节奏加快,人心浮躁不安;体内阴阳失衡,五气不和。表现为缺乏自制力,心中烦躁,肝火旺盛,肾水不足,故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多病。
人心的价值取向越攀越高,以我为核心的私字日益膨胀,贪多求高,贪大求强,愈趋愈烈。此种不和之心音,表现在内,就是缺乏中气,不能心平气和;表现在外,则是声色俱厉,缺乏和颜悦色。细观今人追求狂歌乱舞之种种神情,即可尽知人心中的黄钟之音已严重失调。
修真人讲究心平气和,有德性涵养之人,皆是虚心下气,言语谨慎,声调平和,此乃德之自然流露。人体内环境的小天地,是在中和意识场的统御下而趋于中和。人体中和态的形成,需要真炁能量的充足才能形成。这种中和之炁能量场的流行,才能使修者心身整体的愉悦和谐。表现在外,就是一身正气,平易近人,不严而威;外貌慈眉善眼,待人慈祥和蔼,语音平和而流畅。
【前后相随。】
何谓“前后相随”?无名之始谓之“前”,有名之后谓之“后”。天地之始终,人事之循环,万物之轮回,上行下必效,前进后必随,此乃天理之自然。一动一静,万物而生。阴阳相随,一寒一暑;日月运转,四季相序;春夏秋冬,气候相随……由此类推,世间事物,皆为一正一反、一去一来、一清一浊、一消一长等等,皆有相因相随之理。
前与后,本来是相随而来,相随而去,无有界限。无论是时间的前后,或者是空间的前后,都是人的主观意识形成的定势,人为划定的界限。它的重点就在这个“随”字上。前去后来,后来又前去,时空人物的脚步,永远跟着不断地追随回转,永无休止。
太上所指出的“前后相随”之句,意在类比自然大道的规律。前与后都是相对的、暂时的,由对立而同行,由比较而存在。古有“欲进先退”,“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训;先辈有“原来退步是向前”的体悟等,皆是教人正确地认识万物,掌握运用执中(即中庸)法则。
以上所说的“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等六种现象界的相互关系,都是在自然旋转的规律中相互为用,互为因果。是太上教化世人认识,自然界没有绝对的善或不善,美或不美的界限。其旨在于教人要认识道的妙用,效法天地宇宙的体然法则,不执着,不落偏,不自私,不占有。对待世间万物不可执于一端,不可迷于表象,不可惑于有为。
太上列举这六对矛盾,其旨在于教导人们:有无彼此而相生,难易相反而相成,长短因比较而存在,高下因时空而显现,音声由对立而和谐,前后因时序而相随。这些相反相成的关系,都是因为阴阳互变、正反相成,互相影响而产生的作用力。看问题不仅要看正面,而且更要看重反面;不仅要重视阳的一面,更要看到阴的一面;不仅要重视显态的存在,更要重视隐态的存在。要知白守黑,知阳守阴。多从反的、隐的关系内涵中,观察把握正的、显态的变化关窍。如此执两用中,心明理顺,才能始终处于主动地位。此正如有诗所云:“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是以”二字,是承上句接下句之衔接辞。“圣人”,即知天知地大智慧者。“无为”即自然大道。“圣人处无为之事”,是说圣人皆是通晓天地万物之理,深知自然大道运化之机。顺应天时,以德化民,以众生之心为心。清静无为,效法天道,以道德处世应事。不自妄为,本以无为,故能心合宇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能在无为中造福天下。
所谓“处无为之事”,是说为而无为的原则。一切作为,应如行云流水,义所当为,理所应为之事。作过了,如雁过长空,风来竹面,不着丝毫痕迹,不留纤芥在心,空空荡荡,一片纯净。
“行不言之教”,是说万事以言教不如身教,光说不作,或作而后说,往往都是徒费口舌而已。正如司马子长所说(应为司马迁引孔子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不言”者,即大道本无所为,又无所言。道虽不言,却蕴寓着无穷之理于万物之中。天司其覆,地司其载,圣人司教化人民。圣人之心即天地之心。天地以无心而养育万物,圣人以无心而教化万民;天地以不言而善应,圣人以寂静而感通。圣人之所以能“处无为者”,盖因不待为而事始成;“行不言”者,因不须言而教始明。心灵上的感而遂通,即是“不言而言”。过而即化,就是“无为而为”。经中教人,皆是在于启发人性分中固有本然之妙理,都是让人自悟本性而已。在心性之外,圣人何曾多言过?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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