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将匕首留给闵宵,这回用作防身也好,自我了结也罢,总归除非上天庇佑,他们两人谁也走不了。
软剑泛着冰冷的银光,薄刃凌厉,发出嗜血的颤鸣。郁晚贴墙立着,纷沓的脚步声已在两丈之内,她最后回头看闵宵一眼,对他笑了一笑,而后转过身,面上笑意全敛,眼里泛起猩红。
打头的赤甲兵一转过墙弯,还未来得及刹住腿脚,当头撞上一道夺命的剑影,冷风一过,颈间鲜血喷涌。
闵宵靠墙坐着,偏头看向打斗的方向,两拳攥紧,口中泛起腥甜。
他偶尔能看见郁晚的身影,下一瞬她又跃上去,将近前的士兵逼退,有意不让他暴露在他们面前。多数时候他只听得见她的软剑与赤甲兵的兵器相击时的刺耳削铁声,墙上映着晃动的残影,远处的士兵呼喝着赶来支援。
郁晚不是神仙,她会受伤、会疲累,闵宵咬牙低吼一声,他愤恨自己将她牵扯进来。
他拔出匕首,极力撑起身,锥心刺骨的剧痛自腿上传来,纵然他能忍下这疼痛,他的腿却无法支撑他的身体,晃晃颤颤,一回回坠倒在地上。
闵宵满头瀑汗,趴伏着缓过一息,握紧匕首往前爬。
他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了她,但至少,他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人,不想安逸地躲在她用性命给他挣来的最后一份庇护里,不想让她方才回头的那一眼,成为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可以和她一同赴死。
军营里留驻的兵将乌乌泱泱朝这处涌过来,郁晚手上的软剑快似幻影,身上脸上沾满鲜血,一手腥腻,耳中充斥暴虐的怒吼,入目都是横陈的尸体,杀意冲昏她的头脑,她已无暇顾忌其他,忘却害怕,忘却身后的牵挂,只知道要杀死面前的人。
时间变得模糊,郁晚清晰感知到她越发力不从心,肢体越加迟钝,她快要挡不住了。
余光里映入一道身影,恰如流火中的一抔雪,纯洁又清冽,她顾不及回头,但她知道那是闵宵,过往种种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浮现。
他们的开始当真糟糕,但他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回忆,这些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真遗憾呐。
此时此景,郁晚与闵宵一般想着,真遗憾,倘若能出去...
倘若能活着出去...
约莫是神邸听见了他们心底的祈求,正思及此处,营地门口突然传来纷乱的嘈杂,斗械声、呼喝声、号令声,那源源赶来支援的兵将走到半途又浩浩荡荡地折返。
“来人!突袭!先防守营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朝对付郁晚的这帮士兵施令。
这厢军将面面相觑,间隙里听见了门口两方对战的激烈打斗声,皆明白了当下是个什么情境。领头的一挥手,他们停下对郁晚的攻势,窸窸窣窣奔往营地门口支援。
拥塞的场地豁然一空,郁晚挺身直立在杂乱的尸堆里,眼中狠厉未退,鲜血顺着刀锋下淌,汇集在刀尖,滴入尘土中。她迟缓地转过身,惶惑不解地怔愣,看见闵宵撑手朝她爬行过来,她紧绷的心脏猛地一动,后知后觉地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两步作一步朝他奔过去。
“闵宵,有人来救我们了!”她口中喘着粗气,眼睛发亮,扶闵宵坐起身。
“郁晚,有没有受伤?”她满身血迹,闵宵的手欲碰又不敢碰。
“没有受伤,不是我的血。”
闵宵闻言放下心来,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用力到两臂轻颤,“郁晚...”
郁晚顺势撤力,靠在他怀中缓和,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又问:“是十四州的人吗?来得这么快?”
闵宵给她擦拭脸上的血和灰,摇头道:“不清楚,十四州的人该是没有这么快,但除了自己人,谁会来救我们...”
“说的也是。”郁晚放纵自己赖了一会儿才从他怀里起来,“我们接着往门口去,和那些人汇合。”
她将闵宵重新托回背上,背着他往门口方向靠近,停在最后一处能掩身的地方。
遥遥看去,对营地发起袭击的是一群黑衣人,粗略一估有叁四十位,人数远不及留驻的赤甲兵,却个个武艺高强,皆是以一敌五的打法。
郁晚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纳闷道:“我怎么觉得有几个人看着像边北人呢...”
那些黑衣人浑身上下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视物,而那露出的眼部轮廓分外深邃,与边北人的相貌特征相近。
闵宵也不清楚情况,“未听闻过边北有潜伏的自己人...”
郁晚观战一会儿,转回头看闵宵,斟酌道:“我去帮他们一把,你在这处藏着,我很快回来。”
闵宵下意识蹙眉,想伸手留住她,唇动了动,低声道:“好...”
郁晚安抚地捏一捏他的手指,弓身从暗处偷潜出去。
赤甲兵死伤惨重,个个怒目红眼,这些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皆是武艺高强得连皮肉都伤不到,还不早不晚踩在大部队离营增援的关头来,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还是真就这般巧合?
未等他们掰扯清楚,放置粮草的营帐忽然燃起冲天大火,浓烟腾腾,亮堂堂地照亮半边天,眼见是烧得救不回来。
不止如此,那放火的人简直如顽童一般,走到哪处就将哪处的帐子点了,将放火当儿戏,一路从北边烧到营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