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九月,流巷镇丹桂开得正盛,夜风里氤氲着馥郁清香。
时辰不早,四下人声消弭,虫鸣瑟瑟,慕吟办完一应事务,身心松懈,脚步轻快,踩着月光回到住处。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房中幽寂,窗纸透进淡银月色。
甫一踏进房门,他倏地滞住步伐,浑身一凛,凉意自背后腾腾升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提脚就要撤身出去,“哐”地一声震响,木门在他身后重重拍上,带起的冷风扑在后背。
脚步声轻响,暗处走出道朦胧的身影,慕吟抚上腰间佩刀,微眯着眼去分辨,提声厉喝:“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他清楚自己是色厉内荏的作态。这人堂而皇之地潜进他的卧房,府里的仆从未发觉不说,连他自己也是进了房门才察觉,且是对方有意放开气息让他知晓她的存在。
须臾之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人。
“慕吟公子,别来无恙。”女子的声音清凌舒朗,却听得慕吟心头更慌。
果然是她。
“你来做什么?”他喉间发紧。
郁晚在他面前抱手站定,“作何这般紧张?有闲暇便来找公子叙叙旧罢了。”
“我们哪来旧可叙?”慕吟身躯往后倾,“况且郁姑娘深夜潜入男子房中,于礼于德皆不合,还是白日光明正大递帖子相邀吧。”
郁晚故意诓他:“我可是坐了整整一年的牢,数月前才出狱,一得空便马不停蹄来找公子,我人都来了,何必讲究那些虚礼。”
她又将他上下一打量,连连啧声,“慕吟公子是主犯,刑罚当比我重得多才是,现在却依旧这般体面又风光,不知背后是有哪位贵人撑腰?”佯作思索片刻,她恍然道:“是誉亲王吧?那走私的观音像,可不就是送给他的么?”
明里暗里往走私观音像那事上牵扯,可不就是在提醒他得罪了她的事么,偏偏口上说着客气的话,当他是落入猫爪的老鼠般把玩?
慕吟面上忿忿,“你有话便说,不必拐弯抹角。”
郁晚笑呵呵道:“我来找你,自然是讨要利息来了。当初你答应只要我走那一趟镖,便告知我吴老叁的下落,还记得吧?”她连连叹气,“说起这事儿就恼火,为此让我坐了一年牢,可真是憋闷坏了。所以啊,还请公子如实相告。”
慕吟敢怒却不敢出言怨怼,一本正经道:“早年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他说要北上去岭州,姑娘可去岭州问问。”
“呵。”郁晚话赶话地哼笑一声,面上倏然变冷,“你耍我?”
慕吟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摇头道:“没有,我只知道...呃!”
郁晚耐心耗尽,一腿带风猛地踹过去,将他死死钉在门上。“慕吟,若不是为了吴老叁一事,就你那一路上的做派,尸骨早都烂完了!你当我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吗?今日可不是我有求于你,你若是不给吴老叁的下落,我让你求死不能。”
慕吟脸色煞白,胸骨似是被生生踹裂一般,一呼一吸间疼得打颤,他使力推搡压在胸前的腿脚,却动不了半分。
“我...我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
“是嘛。”郁晚笑着转动脚踝,蕴着内力碾压在他胸膛上,看他疼得冷汗直冒,大张着口却喊不出声。她折磨他半晌,忽然手上一动,指尖弹出一粒药丸,直直落进他嗓子眼里被咽入腹中,她哼笑一声撤了腿,似是玩腻了一般拍拍手作势走人,“既然你不说,那便作罢,不勉强。”
慕吟捂着喉咙跪倒在地上使劲咳吐,满脸通红,惊恐地拦住她的去路,“你给我喂了什么?!”
郁晚无辜摊手,“没什么呀。唉,别挡路了。”
“解药!给我解药!”他嘶哑地怒吼。
“什么解药不解药的?怎的还赖上我了?你既然不说,我便去找别人好了!”郁晚佯作沉吟片刻,“听说吴老叁是你们奉运镖局的总镖头,嗯...那我就去找你们那少堂主好了!反正人是我杀,等总镖头死了,上位的不就是他么,你猜他愿不愿意说?也就只有你这般死心眼!”
她将慕吟一脚踹开,“别挡路!”而后径自拉开门作势出去。
方迈出一条腿,身后的人忽然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抱住她的脚,“我说!我说!给我解药!”
郁晚停下动作,微微一笑,“好说。”
...
清早的驼峰坡蕴着袅袅雾霭,气息微凉,竹林茂密青翠,其间筑着许多巢穴,常有鸟鸣婉转。叶尖坠着的晶莹露水被行人绊过,滴落进枯叶铺就的土地里,叶片相割,飒飒作响。
“笃笃笃”叁声清响,慕吟僵着身躯立于竹屋前,声音干涩,“师父,我是慕吟。”
不多时,屋里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慕吟啊,这么早前来是有急事吗?”
“无甚急事,前来拜见师父。”
屋里传来窸窣声响,脚步声朝门前来。
慕吟忽然喉间一哽,险些啜泣出声,“师父...!”
脚步声停顿在门后,静默一息,里头的人和蔼开口,“慕吟,用过早饭了吗?”
慕吟听着他慈爱的话语,声里的颤音已压制不住,“师父,有故人来访...”
他看不见郁晚,但知晓她必定藏在附近。
都怪他贪生怕死将人引了来,枉费师父把他抚养长大,又精心教诲,临了还关心他有没有用早饭,他实在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