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个健壮脚夫来往着,把汗透的肩背往上一递,沉重面袋扑的落下。
“下一个!”
“都给我利索些!”
如此反复。
其间,有道过于挺直劲朗的背影。
他身上的春衫比河堤边的柳色还要娇嫩,身量高,接面袋时腰要下得比人狠,露出颈上一大片白腻皮肤。
杲日一照,是白璧一样的好皮肉。
脚夫船公都在等看他笑话。
那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分明在说:哪家富贵公子,吃饱撑的,上这儿来讨皮肉苦头尝?
李显的确吃过很多苦。
在几乎等同冷宫的东宫受尽苦楚,但从一身细皮嫩肉上看,吃过苦里显然不包括体力劳作。
“我说这位公子爷,两袋面一文钱,咱们邺城都是这个价。”
站在船头的船老大冲底下的李显喊话。
“明白,这话先前说过。”
李显将面袋垒好,转身跟上队伍。
被勒令不许多话,杨守忠在边上跟热锅蚂蚁似的,急得直打转。
船老大打心眼里想不通,又把他喊住。
“不是,您这忙活来忙活去,撑死赚他个半串,还不凑够活血化淤的药膏钱。您身娇肉贵,一看就不是缺钱少嚼头的人,可别来日寻咱们麻烦。”
“多虑了,我只想凭借双手,赚些银钱。”
李显话才落地,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一片快活的笑声。
“莫不是吃酒误事,被亲老子罚断了钱?”
“小哥儿,我来教你个乖,你腰上这块玉少说也值它个十五两,不如找家质库当了,就是热腾腾的银子,何必跟着我们一趟趟运货。”
杨守忠已然吹胡子瞪眼,李显笑笑道:“这块玉不行,这是家妻所赠。”
只要他愿意,稍微露出一点笑容,世上不会有人不信他是好人。
这位好人的皮肉顶娇气。
半日下来,揭开衣裳,肩头水泡都磨破了,组织液流失后,泛白的一层皮悲惨地覆盖在上头,看起来很突兀。
“大家您富有四海,又何必呢——”
杨守忠哀叹,和好的药膏实在不敢往李显肩上涂。
李显呢,不以为意。
他满面春风地抱着个空酒坛,拇指一拨再拨,将自己赚来的铜钱投进酒坛中,咚咚咚咚,听响。铜钱晃一声,眼角笑意深一分。
比干很是贴心,给了酒坛特写。
灵玉静默看着。
这坛酒和那块玉,都是她来到大周后为李显庆生时送他的。
那是他第一次过生辰。
五月五,恶日。
刚好,玉能为主人镇恶。
从未有人给他庆生,那天李显很高兴,喝空的小酒坛执意抱在怀里,不肯丢弃。
后来不知被他藏在哪里。
“朕富有四海却又一无所有,国帑不是朕一人的钱袋子。”
李显附耳,去听酒坛传出的脆响,十分喜悦,多出几分少年意气,“从前朕不能出宫,如今行走方便,朕要自食其力,买下那把虎骨刀送给姐姐。”
“大家也不必去干粗活,卖力气啊。”
“撑船打铁磨豆腐,姐姐说的世上三苦,朕还一样未试呢。”
杨守忠一听,吓得眉毛快抬到发际。
这之后,他当真一一试过。
撑船、打铁、磨豆腐、倒糖人……,小酒坛里的铜钱也越积越多。
比干很知道哪一段最能打动人心。
它将之呈现在灵玉眼前,在最后,画面定格。
灯火璀璨的夜市上,男童怀疑地捏着手里糖棍,哇哇大哭,哭喊这是泥鳅,不是龙。绑着臂绳的李显窘迫地红了脸,忙从摊后绕出来,表示可以补画一个兔子,画龙他真的不拿手。
青衫临风。
他脸上的神情很有趣,无措又笨拙。
仿佛还是当初的少年郎。
俊俏生动地定格在灵玉眼前。
比干用机械的声音说出一句颇有人情味的话,尽似于蛊惑。
“李教授,这份充满情意的礼物,你应该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