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胤眼眸愈发寡淡,他坐到床榻边,“今日好些了么?”
应嫔仔细分辨着男人的神色,虽是关切的话,可那双幽沉得黑目中,却不见分毫往日的温柔。应嫔眼睫一颤,低下眸,“谢皇上关心,嫔妾好多了。”
李玄胤握住她的手,那双素手纤细白皙,大抵是在内殿待久了,生着地龙,染上柔软的温热。
“朕四年前送你的同心结还在么?”
应嫔倏地抬眼,心头慌乱,不明白皇上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枚同心结,她一直精心留着,那是皇上曾经对她的承诺,是她曾经盛宠一时,皇上所有的偏爱。有着那枚同心结,让她感到心安。江婉芙算什么,还不是皇上身边得趣儿的玩意,喜欢就宠着,不喜欢就扔了,不像她,是皇上曾经视为结发妻子般看重的女子。
“同心结珍重,嫔妾一直精心收着。”
“皇上为何问这个?”
李玄胤掀起眼,将应嫔的手放回衾被中,“温修容小产,朕念你冷宫三年受的苦楚,已经原谅过你一次。”
“皇上……”
应嫔心头一怔,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想抓住男人的手,龙袍的衣袖却从她手心中滑落下去。
仿佛当年那段情,早已在她的贪得无厌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李玄胤站起身,幽沉的眸色比这月夜还要寒凉,“温修容小产,朕抵给了你冷宫三年的苦楚,现在朕要用那枚同心结,抵你这次犯下的过错。”
“从此以后,朕与你,再不复当初。”
应嫔脸色越来越白,怔怔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她想从皇上眼中看出一分的动容,可是没有,皇上对她已经失望至极。当年她风光一时,是她不知珍惜,自困囚牢,入了冷宫。如今,她想通了,她爱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他却对自己说,与她再不复当初?何其可笑!
“皇上说与嫔妾不复当初?”应嫔扯了扯唇角,眼眶中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留下来,“自打嫔妾从冷宫出来,皇上待嫔妾,何时有如当初!”
“皇上有了江婉芙后,她处处压嫔妾一头,要位份有位份,要宠爱有宠爱,就连皇上当年待嫔妾这颗心也全被她给夺了!嫔妾有什么?”应嫔眼中惨然,“嫔妾什么都没有,嫔妾被人算计小产,没了孩子,如今,皇上要连嫔妾仅剩下的同心结,也要收回去吗?”
“那皇上为何要嫔妾出这冷宫,皇上不如让嫔妾死在冷宫里,也好全了皇上对江婉芙的宠爱!”
“放肆!”李玄胤看着床榻上被嫉恨蒙蔽双眼的女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从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当初那个温柔似水的影子。
“朕明日让陈德海收回那枚同心结。”
李玄胤不欲再与她说,拂袖转身,将要离去,应嫔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榻上忍着痛意,跌跌撞撞地下来,双手死死攥住李玄胤的衣袖,往日清冷的脸上,此时满是泪痕,她哭哑了嗓子。
“皇上,只有嫔妾是最爱您的,皇后主持六宫,赵妃贪慕权势,江婉芙利用您的宠爱上位,报复江采女,后宫的嫔妃,皆是想要您赐的荣华地位,只有嫔妾……嫔妾什么都不要,嫔妾想给您生孩子,嫔妾见不得您宠爱旁人,嫔妾一想到您对江婉芙的恩宠,就疼得锥心刺骨,嫔妾是因为太爱您了,才做出这么多错事。”
她流着泪,侧脸贴向李玄胤的手心,“您再给嫔妾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嫔妾保证,再不会做让您伤心的事。”
静谧中,应嫔仰起脸,“皇上不好奇,那日上元宴,江婉芙真的是去见了良婉仪吗?嫔妾是在长亭外捡到江婉芙的两颗金珠,但长亭不是梵华轩去建章宫的路。”
“江婉芙,她有秘密瞒着您。”
第81章
李玄胤最终收走了那枚同心结。
圣驾离开朝露殿, 应嫔怔怔地看着那远去的人影,颓然地跪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一颗豆大的泪珠, 顺着她的脸颊,吧嗒一声,坠落到地上。
应嫔紧紧闭上了眼, 心头彻底凉了下去。
“主子。”青蕖恭送圣驾出了宫门, 小心翼翼地进到殿内,她方才退到外殿, 虽不知皇上与主子说了些什么, 但猜得出些许,皇上大抵是知晓了,主子利用许婉仪,算计泠贵嫔的事。
她担忧道:“地上凉,主子小产后身子尚未复原,快去床榻上歇息吧。”
应嫔流着泪,睁开双眼, “连你都知晓,我身子不适,皇上却忍心看着,我这般的狼狈。”
“他倒底是, 不再喜欢我了。”
“主子……”青蕖嘴笨,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皇上待后宫的态度有目共睹, 皇上甚宠昭阳宫那位泠贵嫔,不止是如今的主子比不上泠贵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就是三年前,主子怕是也不能与泠贵嫔相较一二。
应嫔擦过眼尾的泪痕,扶住青蕖的手,“江婉芙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再等身子复原,下一回侍寝,怎么着也要等着明年。”
“明年选秀,新妃入宫,宠了这么久,皇上岂会没有腻的时候。届时,我倒要看看,她在皇上心里,还能有几分地位!”
……
来朝露殿之前,皇上本是打算出了朝露殿就去绛云殿陪泠贵嫔,但不知怎的,陈德海刚要喊声起驾,皇上就吩咐他回乾坤宫。
陈德海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奉茶,觑见皇上右臂动作的僵硬,忽然记起,皇上今日以身挡住了许采女刺向泠贵嫔的那一簪。他手心一抖,忙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奴才去传太医给您看看吧。”
李玄胤微阖起眼,疲惫地靠向椅背,“不必声张,去将药箱取来。”
“皇上……”陈德海还要再劝,抬头瞧见皇上冷冰冰睨过来的视线,登时噤声,低下头去存心堂取来药箱。
龙袍褪去,露出男人坚实的臂膀,肌理流畅分明,后背有一道寸长的疤痕,那是当年李玄胤御驾亲征时,被蛮夷弯刀所伤留下的长疤。往下便是那根玉簪扎进的肌肉。
许采女刺得太狠,是冲着夺了泠贵嫔的性命去的,混着血的肉模糊一片,陈德海看清,快哭了出来,“皇上,伤得太重了,还是请太医看看吧。”
李玄胤不耐烦地皱眉,冷冷睨他,“少些废话!”
陈德海脖颈一抖,不敢再多言,苦着脸,小心翼翼地给皇上上药。
他不得不又高看泠贵嫔一眼。泠贵嫔本就受宠,如今又有了身孕,正是风口浪尖上,皇上今日舍身护下泠贵嫔,更招惹人眼,深夜这时候才传太医,明日指不定传出泠贵嫔什么祸水的话,前朝说不准也拿这事儿做靶子,对泠贵嫔好一番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