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避过廊上的若干侍婢,孟莲终是停了下来。
这次,她没有前去那日夜逃的南面府门,而是停在了严玄傲的房门前。
望着面前熟悉的门板雕饰,深色暗漆斑斑,心里三分惧怕三分不安三分惊疑,以及一分的悵然若失。
她虽知道严玄傲对自己恨意入骨,但有些事情如果不当面说清,只怕是一辈子永远不会结果。
毕竟他也曾关心过自己,曾拉着她的手去赏梅,曾带着她去看他的娘,曾在她房前的小台阶上放了一截红嫣嫣的腊梅……
当时,是崔尚骗了她,可这次,是自己理亏在先。
她没法放全心去恨严玄傲。
心下一沉,她终是提了气,抬手便一掌推开了门板,只见那房门也应了她的力道,缓缓打了开。
现在的时辰还不及日降,天色也非全暗,但房内却充斥着烛火亮晃晃的光。
孟莲愣愣的望向房内,里头装饰摆设依旧,一旁的朱漆木柜上却摆了个烛台,上头的橘黄烛火随着她开门的气流而摇摆着。
她看着房内的人,房内的人也看着她,两人神情上皆是愕然。
房内,严玄傲正坐在那张熟悉的榻上,手里托着个白玉瓷碗,脸上和今早的样子没多大不同,依然是冷若冰霜。
那瓷碗里盛着某种黑乎乎的液体,那液体似是烫的,在昏黄的光线里,嫋嫋飘着热气。
他看着一身素袍丫鬟服的孟莲,抿唇不语。
顾不得尷尬,她先是狐疑的看向那白玉瓷碗中的暗色液体,嗅了嗅,脑内浮现了一些可怕的猜测,本是惊愕的神情里添了几丝惊疑不定。
那是汤药,可却不是普通的汤药。
眸底一冰,她敛去脸上惊异的表情,抬脚跨入了门槛,然后重重的甩上身后的房门,朝他走来。
房内静謐气氛顿时一沉。
严玄傲看着她阔步朝自己走来,依然不言,只是为持着原先的姿势,凝眸看她。
她停在他面前不到几尺的距离,深深的望进那双勾人凤目,里头凛然一片,寻不得一丝暖意。
这是她逃跑后第一次这么毫不避讳的瞧着他。
然后,她开口,声音比她预期的还要平稳。
「为何要服用毒药?」
过了她如此长时间的猜疑寻找,如今总算看到了几分眉目,可心中却是越发的不明白。
「那间药仓库果然是用来炼毒的吧,可你为何要如此残害自己?」
她早知道那间药仓库的存在并不单纯,但却万万没想到那些毒药毒草最终竟是入了严玄傲的口里。
难不成他打算自尽么?
「你瞒了如此之久,又是为何?」
一声声的,她气息平稳的质问着他,就像那日她在客栈里一直想做的事情一样,她想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回答,无论真假与否。
一旁的烛光復而轻晃了几许,明黄的色泽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呈淡淡的金。
严玄傲只是看着她,脸上依然不见半分笑意,眸中冷凝一片,过了一会儿,才轻启薄唇,缓缓道,
「与你何干?」
一句话,狠力的砸到了她面前,砸的她痛处徒生。
疼的不能自己。
她问了如此之多,却被他一句冰凉的「与你何干」给彻底回了过去,几乎是毫无痕跡的,划过她口中的千言万语。
心中如静止的水面上掀起了狂浪涟漪,烈焰的怒火似是被撩拨了起来。
她逃府前的那一日,他笑着对她说,同我住在这严府里也有好些日子了,你竟还是这样冷淡。
可如今这情况,到底是谁对谁冷淡,是谁比较冷血?
是,是她先逃的,是她先始乱终弃,她不该将一切的罪过怪罪于他,可她在第一次逃府未遂之时也曾警告过他,说这绝不会是她最后一次逃,不是么?
心里陡然升起委屈的怒火,只见她先是一个抬手,然后,猛地一挥。
那原本还好端端的待在他手中的白玉瓷碗就这么被她给狠狠扫了下去,暗色汤药泼溅而出,滚滚落至地面上,吸附在脚下价格不菲的丝绒地毯上,染脏了二人裙袍。
白玉瓷碗瞬间叩至地面,在须臾间碎成了千万尖锐瓷片,刺人耳膜的震碎声响了起来,让人听了都会忍不住缩起身子。
一瞬间,一股子浓郁的中药气味铺天盖地的撒了开来,熏了满室。
严玄傲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只见他双眸微张,愣然的看了看脚边的杂乱,然后才抬头去瞧她。
接着,便猛然怔了住。
只见那双浅褐色的双眸里盈满了泪水,豆大泪珠滑下她的面颊,她轻咬朱唇,鼻头微皱,一声声啜泣传出她的口,回盪于室。
那两眼泪花映着一旁烛光,闪着晶莹,让人瞧不清她眸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