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活的“小社会”是刘峰鸣创造的,而刘峰鸣用的是外面“大社会”的法则。
刘峰鸣定义“好”与“坏”的标准不只是“成绩表现”,还有是否听他的话,被他喜欢。
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们人虽然不多,却都在遵循他制定的标准,无时不刻的竞争。
出卖、告发,时有发生。
所以当有一个“真朋友”出现时,才会显得额外难得。
她们衡量“真朋友”的标准也很简单,那就是你的小辫子被人抓到了,但抓到的人却选择放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还帮你遮掩。
你看,“友谊”是很奇妙的,有的人一辈子都培养不出来,有的人却在一瞬间获得。
郗望的思维一直在发散,因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话题,想到了陈熹,想到那个在获救之前就死掉的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郗望的思路被戚晚的话打断。
戚晚说:“那个人给我的留言,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因为我不是一个好成绩的作者,在他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努力的作者。好听一点的评价是,她很努力、专业、刻苦,不好听的评价就是,她努力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也就这样了。前者是含蓄的,后者是嘲讽的。而外面的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他们的思考方式也都是从‘好成绩才是写作的动力’开始的,或者反过来说,‘写作就是为了争取好成绩’。所以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成绩不好,却还在一直写,也太有毅力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热门作者一直努力才是理所当然的,能赚大钱啊。不赚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努力了也不会有回报,何必为难自己,躺平算了吧。”
郗望似懂非懂:“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戚晚:“我告诉她,成绩好坏不是我的第一排序,它当然是重要的,但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原因,所以不会因为无法达成的某一条,而放弃我想做的事。所以如果意外获得了好成绩,那是锦上添花,没获得也在情理之中。对方回复我说,羡慕我有这样足够的内心驱动力。”
郗望皱了皱眉,仍是困惑。
她想到自己,想到陈熹和她,想到“哥哥”,当然还有黎湘。
她也在思考自己的排序。
以后她要继续做傀儡、妹妹,还是有着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郗望”,她的“原因”、“动机”,或者说是内驱力又是什么?
戚晚又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是有足够的内心驱动力,我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看得明白点,别的事情我是不行的。”
郗望问:“但你做这行,总有一个目标吧,不是成绩又是什么呢?”
戚晚说:“写作就像是一种情绪释放。至于目标,很多人是为了改善生活,但这部分目标我已经达成了,多一点钱少一点钱对我并不会有差别。”
若要具体形容,那就是一种平静的生活,情绪平和,每一天周而复始,没有意外,所有事都稳定有序、井井有条。
她还有一个关心她的男朋友,有一个情绪释放的出口,没有被迫的不甘、愤怒,这也不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致郁工作。
一日两餐,睡到自然醒,充实的精神世界,简单的物质生活,等等……
戚晚现在的生活已经达到最佳平衡,有时候回忆起母亲安闲,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愿景,再看如今,会由衷满足。
她羡慕母亲的生活,幻想有一天也能达到。
而现在她达到了。
但这里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比如她那段缺失的记忆,比如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片段,她和那两个朋友的故事,到底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发生过的?
她甚至无法清晰地分辨“真假”,就像那些病友。他们有的学富五车,头衔双博士,有的语言天赋极高,可以流利地说出几国外语,还有的物理、数学知识渊博,逻辑思维强悍。
她惊讶他们怎么会住进去,他们看上去无比的正常,而社会中有很多人是她觉得不正常的,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
或许有些看法比较片面、偏激,但她真觉得里面的生活更好,更有秩序,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事情之间的逻辑,反而外面的世界是混乱无序的。
郗望:“这么说你没有压力吗,也不会受多他人的影响?真让人羡慕。”
这话令戚晚一愣,她没有立刻回答。
压力么,她应该是有的,而且曾经很大,心里都已经装不下了,否则她怎么会住院呢?
但她的压力是什么呢,仅仅是母亲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吗?
母亲是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而去世,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那副画面至今记忆犹新,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忍不住颤抖。
当下的冲击一定是剧烈的,令她精神上的那根弦“啪”的一下断裂了。
戚晚沉吟片刻,说道:“压力我说不好,写作本身就是有压力的,只是程度上的分别。在我这个圈子里有很多负面的东西,比如造谣、诋毁、贬低。可我又不是净化器,净化不了他人的恶意,就只能做到保持自己呼吸的空气是新鲜的,不要被病毒污染。至于影响么,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影响我的生活,打破我现有的平衡,我是会愤怒的。”
郗望生出好奇:“你愤怒会怎么样,会做什么?”
这一次,戚晚思考得很认真,随即她半趴在桌上,眼睛睁得很大,带着一点笑意地盯着郗望:“要么,就改变自己,做到不愤怒,要么,就从根上去掉让我愤怒的源头。”
郗望怔住了。
很奇妙,她在戚晚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疯狂,它就像是藏在皮肤下面的脉搏,隐隐在动,需要聚精会神才能捕捉到。
这种感觉令她感到熟悉而且温暖,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共鸣,只知道当戚晚说出这句话时,她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还因此获得了充实的力量。
良久,郗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
郗望很庆幸自己来到这个剧组,也终于知道打开眼界的好处。
虽然它会带来一种破茧而出的痛苦。
她想过,如果没有来这里,她和陈熹依然关在那个套房里,有阿姨照顾饮食,接触的人缺乏多样性,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精神上的对话,或许她还会困在“小社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