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到了驿馆,众人拥簇着他到了上房里安歇。驿丞见一行人面色凝重,有心讨好也不敢上前。完颜康饭也没有心情吃了,沉着脸,抿着嘴,谁都不想搭理。这种“我觉得我已经够独立,顶天立地呆胶布,但是大家当我是中了邪的中二”的感觉,真是太不美妙了!
更让他感觉不美妙的是,撒哈林让乌也使托盘托了一盘子的饭菜,跟在后面进门。从驿卒的目光里,完颜康感觉自己从中二少年,变成了“乖宝宝吃饭了”的不乖小朋友,要家长追着喂饭的那一款。
=囗=!
撒哈林对乌也说:“好啦,饭菜放下来吧,我来跟他讲。”
完颜康在椅子上打了个旋儿,将身子侧向墙壁。
撒哈林踱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将右脚往左腿上一翘:“你还闹上别扭了,跟我们胡说八道时的劲儿哪里去了?难道你不回中都,要四下流浪吗?你置王妃于何地?”
完颜康忍忍忍,没忍住,在太过熟悉的人面前,很多习惯是很难更改的。纵使下了万般的决心,他与撒哈林的相处模式,依然很难更改过来。气乎乎地转过身来:“当然不是。”
撒哈林见他看过来,将脚放到地上,正色道:“那你闹的什么脾气?越闹脾气,越像小孩子。这可不像是有城府的人该做的事情,你越这样,旁人越不会当你是有主见有决断的人。该忍便忍,该发作再发作才是正理。”
他可以说是看着完颜康长大的,已然想明完颜康怄气的原因。没道理跟自己说身世的时候一派淡然,现在就开始因为身世闹别扭了,这是不合常理的。只能是因为觉得大家不重视他的意见。
完颜康呆了一呆,有点讪讪地道:“我也不全是因为那样。”
撒哈林忽然起身,以与年纪不相称的敏捷将门窗都拉开检查了一回,又将房里角落、床底、柜子也都翻看了。回来附在完颜康的耳朵上说:“那你是不想跟着王爷造反啦?”
“阿嚏!”完颜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惊的。拧过脸来,只见撒哈林一张老脸透着严肃:“得啦,六王爷一副贤王的样子,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圣上疑他,也找不出证据。在他身边久了,却是能觉得出他的野心的。我在王府八年啦,又没傻到家,如何看不出来?他四处收买人心,样样都要插手,为国事那般操劳,圣上也不是白疑的他。”
完颜康默不作声。
撒哈林道:“真不想跟他一路?”
完颜康顿了一下,别过脸去:“他成不了事。”
“为了这个不要他?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撒哈林伸手把少年的脸扭了过来,“有打算快些讲,我师徒与王府纠葛太深,总要让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里通外国的事情我都为你办了,还有什么信不过我的?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图谋反水的?”
完颜康心道,也确请他办过不少事情,便说:“他的办法行不通的。”
撒哈林皱眉道:“唔,你年纪还小,他一时也不会听你的。你这是要另起炉灶,好不致全军覆没?”完颜康犹豫了一下道:“算是……吧。”撒哈林道:“不对不对,那也不用。你这也太实诚了。”
完颜康叹道:“紧要关头,有人说,王爷儿子不是亲生的,会怎么样?是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发完了呢?难道不会有疑虑吗?”
“这……”
“何况,这里面还有内情。”
撒哈林奇道:“我不敢说自己聪明绝顶,世上的事情都瞒不过我。要说八年了,什么事情都看不明白,那也是不可能,究竟有什么重大的内情呢?”
完颜康便将完颜洪烈如何谋夺包惜弱的事情给讲了。撒哈林终于被雷给劈到了,呆立半晌,顿足道:“这事却是办得岔了!怎么能……确凿可信?”完颜康木着脸道:“不可信我用得着这样吗?总不能瞒我妈一辈子,我良心会不安的。”
撒哈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王爷王妃,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其实,就这么过下去也……可又确实……那你呢?又认了他,又觉得他不对?这是为什么?你的生父,你又待如何?若是不认,可于你不利的。你并不可以亏待他。”
完颜康道:“他们给了我什么,我便还什么。”
想了半天,觉得这家长里短的确实纠缠不清,完颜康这样处置,也不能说不对。还不如造反比较简单直接,撒哈林直白地问:“还要造反吗?”
完颜康重重地点头:“不然呢?我是选金、还是选宋?我干嘛非要选一个呢?”
撒哈林是金人,感觉十分微妙,问道:“你要做冉闵吗?”他并非先知,自然不知道完颜康对杨铁心的反感全在于十八年后重逢的表现,只看现在的表现,则完颜洪烈是小人无误,杨铁心倒是个义士,包惜弱也是个受害者。二选一,撒哈林凭良心讲也要选杨不选完颜。
完颜康道:“为什么要杀人而不是救人呢?蒙古势大,这个时候再内乱,是自取死路。”
与聪明人说话,赌咒发誓不如讲清利害关系。撒哈林暂时接受了这种说法,点头道:“特斯哈说的,也算有道理,我却以为,并不止如此。咱们来仔细合计合计。”说着,拖着完颜康,两人在书桌前头碰头,小声地一问一答。
撒哈林道:“第一,中都未必会很惊讶,赵王的人缘总是不错的,便是圣上要发怒,也要掂量掂量,必然是不会降罪的。然则你这世子恐怕也做不太好,赵王也要受些损失,如此,你还觉得能反成吗?”
完颜康道:“大金国造反,很难吗?”
“……”撒哈林沉默了一下道,“原本我就看出来啦,六王其志不小,你们总比今上要好些。那你,预备怎么干呢?”
完颜康道:“我自己干。”
“哈,”撒哈林不客气地嘲笑道,“得了吧,你?你是怎么从少室山过来的你忘了吗?你有兵马吗?哦,先帝给的,不是你亲爷爷,现在你手上的只有五百人,大乐他们还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听你的吗?你有智囊吗?哦,特斯哈那个小东西倒是有点脑子,可我看他耍心眼儿还嫩得很,不好生磨个一、二十年,他成不了气候。旁的你还有什么?”
完颜康安静了一下,道:“我识字。”
“呸!”
“汉、女真、契丹、西夏,我还识些白文,宋金两国,加上西夏、蒙古、大理,你找这样的人能找出多少?”
“这样都行,那老学究就都能当皇帝啦。”
“我还会点武艺。”
“呵呵。”撒哈林斜眼挑了他一下,没明说,那意思:你又忘了是被大家捆成球团到驿站来的了。
“放到军中,骑射武艺也算上等了。”
“你还有迷药呢,咋不算上?”
“嗯,那也算一条,”完颜康伸出了三根手指,“必要的时候,我也不迂腐。说明我脑子清楚。”
撒哈林小声呸他:“你明白个屁啊!”
“我十四岁。”
撒哈林突然不作声了。年轻,在这个年纪能兼具这些优势的人,那是极少极少的。这是极具潜力的配置,从最底层做起,哪怕不姓完颜不做小王爷,他也能爬得很快。这样如果都不能出头的话,那就只能说是老天爷给大家开了个大玩笑。就算是造反,也是越早准备越好,七老八十的年纪再造反,万一死在造反的路上,才是真的开玩笑了。
“可也太小了,”撒哈林指出了年轻的另一面,“你还什么都没有,还得从小开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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