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跪下请罪,太子沉稳平静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裴卿,你且下去,暗自护送方才下去那两个青衫小公子离开。”
裴词安哪敢多想,得了令立刻下楼去追,这才发现方才那小公子里有一个,还是被自己不慎撞倒后扶了一把的。
裴词安说完,太子没有出声,他便也不敢再多言,安静立在太子身后。
晏温面色平和沉静,骨廓匀亭的手指随意在扶手上轻点,突突声一下下凿在众人心底。
表面的温润,只是他习惯了将情绪控制在一个温文尔雅的限阈内,只有晏温自己知道,他阖上的眼皮底下,蕴藏着怎样的沉郁。
他不动声色地感受着额角那一处青筋急速浮跳,脑子里一直回响适才伴奏突然停下时听到的她那句话。
默默平息了好半晌,他才压下派人将沈若怜抓回来的冲动。
一阵风吹过,清凉的风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良久,晏温才重新睁开眼,他唇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同裴词安说了声“有劳裴卿了”。
说罢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戴上来时的面具转身朝外走去。
路过地上一具横着的尸体时,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而后远远绕开,生怕那流了一地的血沾了他的靴子。
白家大公子白煜跟在晏温身后,低声问,“殿下,今日抓到的刺客——”
晏温顿住脚步,似才想起似的,沉静地看向白煜,语气无奈:
“既然这半天也问不出线索,孤也没办法保他们了,那便都杀了吧。”
“先拔了舌头去喂狗。”
金质的半张面具戴在太子如玉的面容上,微微弯起的唇还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度。
白煜几度怀疑,方才那句毫无感情的话是否是从这张口中说出的。
等他再想抬头看一眼那面具下的眼睛时,太子已经转身,只留给他一个雅白色的干净背影。
晏温坐回马车内,身子突的放松了下来。
他卸去面具,一直挂在唇角的弧度落了下来,下颌线渐渐绷紧,原本温和的神色变得冷峻。
他揉了几下适才一直在跳动的额角,淡声吩咐,“让卫三去查。”
虽说那些刺客全部不留,但东宫暗卫总有办法顺藤摸瓜查下去,今日他是匿名前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想了想,他又吩咐,“楼里的姑娘们受了惊,让白煜安抚着些。”
一直候在马车边的侍卫薛念,对于太子一贯表现出来的细致早已见惯不怪,低低道了声“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晏温才压了压眼皮。
停了良久,他猛地摘下腕上的手串重重砸在桌上。
克制的语气下隐含冷意:
“去白府将公主接回宫。”
李福安在马车外愣了一瞬,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明月,远处三更的鼓声刚刚落下。
“……是。”
李福安刚驾着马车走出没多远,车厢里又传来晏温的声音,这次的语气听着较方才软和了些,似乎有些无奈。
“算了。”
顿了顿,“回宫。”
沈若怜跟白玥薇回到白府以后,就一直坐在窗边的榻上,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白玥薇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劝道,“太子表哥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兴许这次那胡姬也不是去找他的。”
沈若怜心里难过,语气忍不住就冲了些:“不是去找太子哥哥的,难不成是去找你大哥的。”
白玥薇:……
沈若怜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白玥薇,“对不起,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个胡姬就像是一根刺,尖而快地刺进她心底,将她长久以来鼓着的那股气儿泄了。
其实沈若怜知道,即使不是那个胡姬,换做旁人也是一样的。
这一年多,她为了能多见他一面而绞尽脑汁辗转难眠,为了他终于对自己温柔了一回而暗自窃喜。
也因为看见他同孙婧初亲近而偷偷生气,最后她又自己哄好自己,在他面前笑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她不敢去问,也没资格去问,她怕他问了,他会嫌她烦,更加疏远她。
他们的兄妹关系维持得小心翼翼。
其实她这一年中想过一百遍放弃,但却第一百零一次忍不住靠近他。
可她这次,不想再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