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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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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一怔,顿时像呛了满口的墙皮,直噎得说不出话,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帮人自矜身份,嘴上说喜欢他的诗词,实则还是凭衣冠度人,根本看不上他这种从小地方攀附上来的无名之辈。

他泄气,又强撑着自尊。

“中丞何必从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我本是一片好心,想提醒相爷,圣人未曾上朝,您就算巴巴儿地进去了,还是吃闭门羹。”

狄仁杰奔波整个上午,乍然听说,紧张地问,“你说什么?圣躬违和?”

“圣人身子好得很……”

宋之问悻悻摇头。

“不过是夜里与府监多听了几支散曲,懒怠上朝。”

这话一出,曹从宦与陈思道面面相觑,奔波整日,原来底细如此不堪。

狄仁杰没再说话,转身往宫外,走了七八步,忽觉头目森森,天旋地转,忙提手揉搓面颊,终于觉出疲累来。

宋之问看到他两鬓刺眼的白发,才刚目睹圣人肆意寻欢,转头就见这老臣如拉车的老黄牛般任劳任怨,他也有些难过,又知道这番触动情肠之语,说出口来不过换得几句讥讽。

“相爷!”

宋之问犹豫再三还是出了声,“下官才去梁王府办差,回来复命。”

“——哦?”

狄仁杰背手扭头,“主簿还有什么秘事要告诉老朽啊?”

宋之问为难地看看他。

“实不相瞒,您前脚进城,后脚驻扎北郊的大军就闹起来了,有人惊了马,有人打架,还见了血……”

狄仁杰蹙了下眉,有些意外。

这个状况比方才报信人所说的驻军惊扰百姓,要严重的多,不过他还是压着声量平静道,“嗯,是老朽治军不严,该如何治罪,左肃政台定然给控鹤府,给圣人一个交代。”

宋之问还是摇头。

“不用劳烦相爷了,早间监门卫禀报此事,圣人便想起两年前‘营州之乱’,契丹首领孙万荣举兵造反,包围幽州,曾在阵前大喊……”

他点到为止,大家也默契地不追问,一道低头回顾陈年往事。

曹从宦最先想起来,“那厮胡乱喊的是,何不还政庐陵王?!”

狄仁杰和陈思道都看向他,曹从宦嘟囔道。

“契丹有心犯上,故意指着李唐与武周的嫌隙挑拨,当初便未得逞,被国朝与突厥联手,从背后夹击,孙万荣逃到潞水东岸,被家奴所杀。这种宵小,圣人倒记得他说的话?”

狄仁杰低低斥了曹从宦一声,重新打量宋之问,只觉得这年轻人眉眼过于灵活机变,浑身透着不安分,像只下了斗场的公鸡,恨不得把别人啄的掉毛见血,方显出他来。

不过,宋之问也算有几分孺慕之心,年轻人嘛,偶然迷途不要紧。

“延清啊……”

他先亲切地唤了声宋之问的表字,再和声询问。

“三台说的没有错,江山万里锦绣,乃是前人栽树,我辈乘凉。不论圣人还政于谁,都是国朝内政,轮不到契丹煽风点火。况且营州之后契丹灭族,余众只能依附突厥,世上已没有这个名号了,圣人想起他来作甚呐?”

“契丹如何,圣人当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想起连孙万荣这等万里之外,未经教化的蛮子,都知道庐陵王是何许人也,提着他名姓叫阵。而皇嗣虽然做了武周多年的皇嗣,还是籍籍无名,因此感慨李唐声名远播罢了。”

宋之问嘿嘿长笑,推开陈曹二人,摆出与狄仁杰平起平坐的架势。

“相爷方才说,无论如何,都是国朝的内政,这话下官深以为然。然世上的事,绕不过名分二字,圣人倘若是个男人,自二圣临朝至今三十余年,料理的国家蒸蒸日上,于军,兵强马壮,于民,繁衍生息,自是明君。可是就为了这副女人的身子,为了传位于武家还是李家,翻来覆去的折腾……”

狄仁杰以为他要替武家说项,皱眉打断了。

“你也是个读书人,应当明白,名不正,则言不顺,宗庙、礼法、名分,自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

宋之问猛地一击掌,昂着头高声道,“所以听闻兵变,圣人就借了李唐的好名声,命庐陵王去弹压闹事的生兵!”

“什么兵变?”

狄仁杰大吃一惊,这罪名匪夷所思,又正中靶心,单是听进圣人耳朵里,便要埋下长久祸根,忽然哪日发作起来,碾碎他一把老骨头。

陈思道急得踏前几步。

“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回相爷打得突厥小儿望风而逃,实是立了大功,明日上殿便要受封赏,就算几个小兵吃醉了酒闹别扭,常有的事,何来兵变?!”

曹从宦也大声帮腔,拽着宋之问的肩膀不撒手。

“诬告同僚,你罪加一等!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

“庐陵王是个什么脾性,相爷可有所耳闻?”

宋之问滔滔不绝的气魄如长江之水奔流入海,陈曹想打断,竟插不进去。

“听下官宣读完口谕,他两股战战,硬是不肯出门,说多年未曾见过如许大场面,怕要失场!要结巴!”

宋之问摇头大笑。

“哈,控鹤府岂能让他想如何便如何?当下两个力士左右提上马车,一路他便呜呜的哭,到地方一看,果然乱作一团,嚎的嚎,叫的叫,几百匹战马冲出校场,散开满山遍野,踩踏青苗无数,眼看一年的收成都毁了,难怪百姓受不了,连相爷的大帐都点了,一桶脏水泼上去,塌下半边儿!”

狄仁杰简直不能置信,张易之将将三十岁,入宫前游手好闲,出入贵妇内帷赚些脂粉钱,哪里想得出这样大胆又恶毒的主意,坑害重臣来给李显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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