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烦人, 回来就拿架子。”
瑟瑟噘嘴拿筷子戳碗里米饭,嘀嘀咕咕抱怨,琴娘在身后搭着肩膀笑。
“你当真想明白了?我瞧郡马这样儿, 真进了门,多少花样折腾你?”
瑟瑟也怕,人说结婚只有男人享福,女人除了要照看家宅老幼, 额外还有一桩为难,竟是推脱不掉的义务, 可又舍不得他伤心难过,头先那个安排要叫他知道了,大概一句也不会责备,只会闷头望月叹气,倾诉所托非人。
她烦难地捶桌板,“算了!我就不信他敢惹我。”
琴娘道,“你想明白就好,我已逃出生天,既然没了你这头,还得再寻个门路,可是你放心,绝不寻你二哥。”
瑟瑟有些不明白,“我二哥哪里不好?”
琴娘冷笑。
“就是太好了,我嫁了他,岂不大如我们夫人的意?还有我那两个哥哥,都是烂好人,往后夫人仗着太孙行不法之事,他们也没本事限制,难道带累我?哼,我告诉你,我宁愿自家过的差些,也绝不做她的踏板。”
琴娘总是这样,说说就亮出玉石俱焚的决绝。
才进京时瑟瑟也满怀怨愤,恨不得自家滚钉板,也要害武家倒霉,可如今万事顺遂,便大感做人没必要步步紧逼,总之最后达到目的,沿途风景也很美丽,譬如武崇训,不就是无心偶得?
劝她两句,便要探身问他在高阳做了什么,可有什么趣事儿——
拿这句开了头,后面缠缠绵绵的问题还有的是:
譬如,韦氏应下的日子,你瞧好不好?
郡主府改了一处,把他起的三层妆楼改做两层,挪到角上,照样能瞧天街上人口,要是两府商量好,盖的巧妙,还能瞧见李仙蕙的正房,到时候早起便见二姐挥舞着鸡毛掸子满院奔走,驱遣武延基,多么有趣儿?
总之满肚子的私房话,只碍着李重润一句句不知拷问什么,眼见得他额头上汗珠子就起来了。
瑟瑟大为不满。
从前在房州,她说一不二,别说哥哥姐姐,李显和韦氏更是百依百顺,自入了京,左有二姐谆谆教导,右有女史匡正规矩,找个郡马么,比阿耶还唠叨,再添个哥哥,又是人人赞他正经。
武崇训诺诺敷衍大舅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管得住眼神,管不住鼻子,总觉得瑟瑟用惯那种激烈的玫瑰香远远近近撩拨,活像梦里。
冷不防耳畔一声锐响,刺得他眼神一凛。
原来是李重润拿玉珏铛铛敲击银杯,不满道。
“下午女史当着瑟瑟两个的面儿教训了我几句,原是无礼,我却敬她铁面无私,满以为三郎系出名门,也如女史一般,没想到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武崇训忙道是。
太孙面嫩,听闻在西宫管束甚严,别说侧妃、孺人,连司寝一概没有,全然不懂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的苦楚。
他是过来人,瞧李重润便有俯视之感,因诚意认错道,“原是离京前答应郡主,替她寻一种描眉的青黛。”
“郡王这谎话,编得也太随意了!我阿娘眉色深浓,从不画眉,姐妹们得她真传,自然也不需要。”
李重润毫不客气地揭穿,“人家说郡王牵三挂四,我还想高门之家……”
武崇训一愣,急赤白眼解释。
“还望太孙予我时日,定然交代得明明白白。”
人不送走如何交代?
可是看他神色认真,几有诅咒发誓之意,李重润不由放松了态度。
“你与瑟瑟的婚事,阿耶随和,阿娘大约是瞧中了你的门第,可你要知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武崇训一径应是。
余光瞥见瑟瑟挤眉弄眼,含嗔作怪,一刻也不老实,惹得他坐不住,别说挨两句硬话,便是李重润甩鞭子较劲,也只有笑脸相迎。
因满面诚意地拱起手,正色应承。
“太孙教训的很是,下官来日必往东宫领罚,只现下不能陪您慢慢倾谈。”
说着起身,提起酒壶往嘴里灌,咕噜噜老牛饮水似的填了个肚儿圆。
肃容道,“二哥!过了今日,要打要骂,都由得您。”
说完手腕一翻,示意再无残酒,举步就往瑟瑟这边来。
李重润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睁睁瞧着他走了。
先诧异有人喝酒是这样喝法,竟不怕醉么?
又暗忖,兴许武家家教不好,放纵儿郎狂饮——兴许还有烂赌?还有旁的恶习没有,那什么小寡妇,究竟怎么回事?他可得替姐妹们把关。
正琢磨,忽地想起魏侍郎说,魏王府奢侈靡费,梁王府却很清雅,足见两府教养不同,子弟习性应也不同。他这回来的匆忙,尚未踏足王妃所住的正院,只瞧瑟瑟的枕园,小里做乾坤,很是巧妙。
再瞧武崇训宴客的笠园,更显得主家渊博雅重,只水边那几只红鹤落了下乘,巧虽巧,就是讨女孩子们喜欢罢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念通明,原来种种安排都是为博瑟瑟一笑,那他更不明白了,定了亲的男女,为何要做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疑惑地侧头望向两人,瑟瑟已经拉着武崇训离了席。
夕阳将坠未坠的时候,一轮滚烫红日映在水里,流淌出热烈的火焰,两人站在柏树底下,被强光拉出颀长深浓的黑影,虽看不清表情,却知道瑟瑟正满怀信任依赖地望住武崇训。
李重润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