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眼前扑面而来,屏风上果然一条翘尾巴的大鲤鱼,嘴巴尖尖的对着左边,她便往左边转,沉沉喘息中,果然是个博古架,又果然有个香炉。窦娘子稍微松气,掂着脚呲溜到博古架旁,七棱八角的各样瓷器,缝隙中有个白影颠来倒去,带着蓬蓬的黑发,似个拂尘来回刮拉。
她惴惴探头去看,立时捂住嘴,双眼越瞪越大。
“走罢——”
谢阿怜坐在灌木里发呆,瞧窦娘子垂着眉眼,便也不问她。
两个伏在码了许久,趴在水里冻得发抖,琉璃亭太小,来回盏茶功夫就逛完了,装不下伙房,岛上一日三顿从九州池送来,送饭的船另是一种,两层船楼,尾巴上堆着西瓜和哈密瓜。
她又换了一套说辞,说快出宫了,想多要些嫁妆,求府监开口,谁知臊了一鼻子灰,没脸等控鹤府的船回来,求人帮个忙。
那船工是尚食局管运送的,护着自家人,嘿了声骂,“狗东西!”
指船舱里开好的西瓜,请她们坐下慢慢吃。
如此无惊无险,谢阿怜送窦娘子出了归又门,窦娘子不舍,手着把宫墙。
“你是定的下月二十出宫?”
年年宫人出宫,都在九月二十,她问也是白问。
谢阿怜点头,握着金镯子安慰她,“阿姐放心,没事的。”
只字不提她在琉璃亭看见什么。
窦娘子心里翻江倒海,宫门上不准种树,可是与归又门咫尺相对,就在花光院内,有一棵豪迈的凌霄花,繁盛壮丽,攀爬宫墙树木,足百尺之高,隔墙探出翠茎花蕊,昂然可拂云。
宫人不值钱,宫人去了又来,可凌霄并非全指望攀援,也有凌云之志。
她情不自禁攀了一支橘红在手,两朵花对生如偶,折断了送给谢阿怜。
“咱们宫外再见!”
一袭红衣直裾扫过来,袍角绣满四房连续狮纹,是相王。
窦娘子不敢多说了,和谢阿怜并肩向他福身,李旦仿佛认不得她,只向谢阿怜点了点头,随便道,“我从封地上得了一批珍珠,品相寻常,胜在量大,想烦请谢典宝捡捡,瞧宫里用的上么?”
是她份内职事,从前亲贵借她之口祈求圣恩的也多。
谢阿怜抱着两只手,很受用,絮絮问起产地,年份,如何保存收藏,一条条有理有据,说的几个监门卫小奉御都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你是宫里人?”
李旦淡漠的眼神投过来,窦娘子怔了下,才明白他是专门来替她打掩护。
“这是公主府的嬷嬷。”
头先放她进宫的奉御替她答应了,又问,“诶,你家厨子还没出来?”
“是,管事的说家里冰不对,要冻得松松的粉粉的,命奴婢回去料理。”
“走罢走罢。”
奉御转过头继续请教谢阿怜,“我听人说,珍珠能拿刀子验好坏?”
一道道关卡,窦娘子单靠一双脚走,饶是年轻时跑马奔腾过,久不习练也生疏了,终于走到右掖门,天津桥上空空荡荡,夕阳似个红蛋坠在半空,想到回家还有两个坊城的跋涉,她深深叹了口气。
谁知才下星津桥,便有个长随来接,“窦娘子您来这边儿——”
他很殷勤,半是护送,半是推攘。
窦娘子避不开,简直有些害怕,可车帘子一掀,李隆基的大脑袋亮出来。
“小姨!上来!”
车上挤挤挨挨,坐着好几个男女,也有李旦,意态闲闲,一望而知走的景运门,出了内廷便坐轿子,已然等她良久,瞧她满脸热汗,到底当着孩子们面,看不过眼,递了条帕子。
窦娘子接了,没好意思擦,攥在手里。
急忙道,“王爷!张峨眉与谯王有私!早有夫妻之实!”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一个姑娘闹起来,“二哥死了,他竟敢弑父登位?!”
其余几个人并无惊异之色,仿佛都有些心理准备,身边一个穿红的郡王拍拍她手,转头温声确认。
“窦娘子识得谯王?”
虽说李旦爵位更高,但到底是半边亲戚,对着外人就不同了。
她双手加眉,肃容拜下去。
“民女窦氏参见高阳郡王,回郡王的话,民女不识谯王,但知道君王悬佩乃是白玉双佩,太子并诸亲王悬郁玉双佩,郡王并一品官员等悬山玄玉佩。张娘子窝藏房中之人……”
她舔了舔唇,当众说起这些腌臜事,真叫人不自在。
“……男女衣裳鞋袜委地,瞧不出服制,不过抹胸上压着的是山玄玉佩,色样昭彰,民女不会弄错,本朝亲王众多,李武两姓皆有,但年岁在三十左右的,只有谯王一人。”
武崇训嗯了声,望向李旦语带敬服,“还是相王料事精准。”
李旦点点头,瞧窦娘子还一头雾水,虽是人微言轻,不足与闻,但到底是她冒了老大风险探听来的消息,瞒着她说不过去,遂抬眼与瑟瑟商量。
“郡主的意思?”